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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龙性本啥来着? (独活一裁缝)


  于慎行年轻时也是当医生的,跟严阵一个学校毕业一个医院就职,于盛溪在严阵手底下当学生时听过不少事儿,说他们一块儿骑自行车到海边摸螃蟹,意气风发地,被螃蟹咬了不少口子,回去就感染发烧,烧迷糊了还记得把螃蟹料理料理吃了,半夜里又拉得差点虚脱,又说他们一块儿顶主任的嘴,顶完了连加了小半个月的班儿,最后一晚从手术台上下来,腿肚子都抖……仔细想想,于慎行也不是没年轻过,可这“年轻”早在于家祖训里磨成了一块顽石。
  大抵是情境所致,于盛溪掏了烟盒,抖了一下,递到老爷子面前。
  于慎行惊得面皮都在颤,最终还是推开了,只说:“你妈妈不让抽。”
  就这档口,山里风向变了。
  于盛溪跟于慎行对了一眼,走到山崖边,山道昏暗,密密麻麻的枝叶掩着,只能瞧见一片鲜红的衣角。到了豁口处,来人略略一停,仰起一张脸,露一截细白的颈子,眼角眉梢飞扬,笑得睥睨众生。
  这一眼一晃而过,于溜行跟郊游爬山似的,手里提盏灯,慢慢悠悠沿着山道向前,墨绿的埋骨山间,他就像一丛跳动的火苗,一路烧上去。
  最后一步踏上山顶,神威跟着涌现,眨眼间往四面八方涌动。
  这一击是威慑,没什么杀伤力,于盛溪和于慎行都没动,一个顶在最前头,一个站在龙骨边上——夏南山还没醒。
  于溜行先开口叫人,“爹,大哥,这是等着我呢?”
  于盛溪挪了半步,防着他突起发难。于慎行倒是冲着他点了个头,心再野,好歹也是自己儿子。
  灯往脚边一放,于溜行挨着于盛溪挪了两步,他骨头架子细,整个比于盛溪小了一圈儿,视线明明与他齐高,可看人的时候总是由下往上的,带点戏谑的意思。
  “明天才是定好的日子,大哥这急的,好像我要抢人似的。”
  于盛溪面无表情,“这不还是来了吗?”
  于溜行笑开了,转眼往于慎行手腕上望过去,先前流血的切口已经包上,空气里还能闻出些淡淡的血腥气,他耸动鼻尖,说:“老头子都跟你站一边儿去了,我这再不来,半杯羹都分不着了。”
  于盛溪皱眉,于溜行倒是不遮掩,把来意直接抖落出来。
  “女魃最后那点神力,不会给你的。”声音沉沉稳稳,于慎行一锤定音。
  于溜行差点没绷住,一张笑脸拧了一下,复又舒展,“那就由不得您了。”
  神威陡然涨起,自下而上,潮水似的铺展开,从脚踝漫上脖颈,温度升高,植被被卷走水份,焉头耷脑垂下来,于溜行出手不猛,但颇狠,他要活物觉出整个死去的过程。
  这一击对于盛溪倒没多大影响,但于慎行不行,老爷子年事已高,加上血脉相传之后,上一辈神力自然退化,这一手逼得他连退数步,脸孔惨白,胸口剧烈起伏。直退到应龙的翼骨边才稳住身形,抖着嗓音质问:“神死即回归世界本身,女魃是你先祖,你倒要……”
  于溜行直接打断:“她不是我先祖,我也不是旱神。”笑容退去,露出一张疏离的脸,于溜行指着于盛溪,道:“这才是旱神。”
  神威忽地一跳,转而暴烈,由着指尖往于盛溪当胸刺过去,明明是炙热的温度,真触到皮肤上却是冷得一激灵,而后才觉出火烧火燎的痛感。于盛溪蹙眉,分神瞥了眼身后的于慎行和夏南山,老爷子稳下来了,夏南山闭着眼,抿着唇,仍在梦中。
  这一招杀气四溢,于盛溪不闪不避,神威勃发,四周空气隐隐晃动,高温之下,青衣乍现,于盛溪露出旱神本相,眼神漆黑,视线落在虚处,像是望着于溜行,又像望着远处的十万大山,这才是旱神,借由女魃血脉传承下来的真正的、完整的旱神,坐拥毁天灭地、万物尽死的力量,偏又深藏不露,甘于为人。
  至此,于溜行轻飘飘笑了一声,他张牙舞爪,处处跟这大哥作梗,招惹伏羲,故意穿青袍去迎他,做足了样子,以为可以步步为营,站到与他对等的位置上,可等到这憧憬的形象撞进眼里,才发觉自己一直是跪着看他。
  血脉里差的那么一点点,根深蒂固,不可撼动。
  他几乎想哭。
  于慎行长长叹息:“溜行,收手吧,你杀不了他。”
  于溜行回头,惶惶然道:“我哪里要他死?”
  他眼中有哀戚,深得触不到底,于慎行摇摇头,还没开口,就听于溜行继续说:“……我要他从没存在过。”
  话音一落,天忽然暗下来,仰头一看,才发觉已是阴云密布,云层隐隐围着埋骨山上空一点转动。里头传来一声清啸,带着神威,四周林木应声折断倒伏。九天玄鸟巨大的身形从天而降,叫声尖利,直直俯冲而下,鸟喙如长剑,直指龙骨边的夏南山。
  于盛溪没料到西王母留了帮手给于溜行,足尖跃起,风似的迎着九天玄鸟冲过去。
  两相神威还没撞上,侧面又杀出一物,通体白毛,像狐狸像狗,露着一嘴尖利的獠牙,这东西跟于盛溪是老“交情”了,大摇大摆在自家门口开了家茶餐厅,大行监视之事。白泽是瞄准了于慎行咬下来的,与九天玄鸟打了个配合。
  于盛溪怒喝,神威悍然张开,砰然巨响下,撞下山石无数,他正要教训这一鸟一狗,眼角瞥见一道黑影自半空划下,带凛然的冷光。
  黑影速度极快,冲着于溜行而去,等到近了,于盛溪才瞧出来这是什么。
  这东西他认识,是西王母那根裹着冰霜的长枪。
  于溜行举手接住,长枪发出一声金器相碰的鸣叫,随后红袍顺风扬起,他一跃而上,枪尖调转向下,直指夏南山。
  他要女魃神力,也早料定了于慎行不会给,不给,他就强夺。
  这一秒漫长地不可思议,九天玄鸟悬停半空,白泽落于山壁,于慎行瞪大了眼睛望着于溜行,于盛溪跟在他后头紧紧追上来,于溜行露出灿烂笑意,他势在必得,枪头幽光乍现,扎进夏南山的胸口。


第58章
  反手一转,枪头跟着在他胸口拧着,夏南山一动没动,安安宁宁,还跟睡着了似的,但血顺着枪尖涌出来,白衬衫上洇了老大一块。
  埋骨山上死寂一片,都被这一枪定住。
  胸腔里爆发出撕心裂肺的疼痛,于盛溪几乎无法呼吸,眼里只有那一团带着死气的红,整颗心陷在冰天雪地里,跟着被一枪洞穿。眼一眨,又好像有双金色的眼睛定定望着他,忽地一笑,叫他于叔叔,说自己后悔了。
  他应当要后悔的。
  眼神一转,于溜行红色的身影如魑如魅,烧在他心口的弦上。
  头一个反应过来的是九天玄鸟,她昂首振翅,凄凄厉厉地叫了一声,满天阴沉沉的乌云被震动,海浪似的翻涌。
  于盛溪眼神暗着,手腕发力,跟鹰隼似的攫住于溜行后肩,甫一碰到,两人之间冲出呼啸的气旋,同样源自旱神的神力相交相抵,眨眼之间几个回合下来,四周都受了波及,龙骨上缠着的碎布条成了粉末,草木成了死灰,于溜行带来的那盏灯,早被掀进了山坳里,远远瞧着,孤零零的一点光。于盛溪一咬牙,拎着他单薄的肩膀往后摔出去,枪尖跟着拔出,带出暗红的血迹。脸上霎时有一道温热的湿痕,他知道这是夏南山的血。
  于溜行脚下轻点,收了势头,转身就杀回来。
  盛怒之下,于盛溪不退反上,擦着漆黑的枪尖,沿着枪身,一掌捏住于溜行脖颈。薄薄的一层皮肤上,旱神神力直接发作,一气将于溜行往山壁扔过去,巨响之后,他整个陷在石壁里,咳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这一下手劲儿颇大,捏得他骨头里发烫,后肩已然撕裂,血顺着袖口滴下来。于溜行心头阴郁,连带着眼神儿都冷硬起来,眉头稍稍一蹙,瞥见夏南山胸口那团血花,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仿佛还能觉出温度。
  于慎行离应龙遗骨近,早磕磕绊绊跑过去查看,伸手探了探,冲于盛溪点点头。
  人还活着。
  小家伙果真是块心头肉,刚刚这老东西就跟死了一样,一身的戾气几乎要把人淹没。
  于溜行看在眼里,忽地嘴角勾起,呛着血,笑得特别招人,“大哥,我可是你弟弟,好歹要念着点手足情深。”
  于盛溪面无表情,问道:“你念过没有?”
  这一问倒把于溜行问住了,他还真仔细想了想,最后得出结论,他念过也没念过。
  十五六岁的时候,于溜行是对自己大哥下过杀手的。那时候他已经知道于家和女魃的关系,也知道一代代传下来的神力到自己这一代上出了差错,有了个于盛溪,竟还有了自己,但世上不可能有两个旱神,先来后到的道理搁哪儿都不过时,他就是这后到的。他只比于盛溪小了五岁,撇开神力上的差别,于家待他们也是按着不同的标准,于盛溪是往后要接手于家的人,他们管他叫“大少爷”,他是个多余的,家里人连一声“二少爷”都不肯叫,他们只叫他“溜溜”。
  他是溜溜,除此以外什么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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