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见幻象有些眼熟,有些像那日他所看见的莫家大火的景象,不过不是在莫家,当日他所见,只有火,未有人,今日所见,全是惨叫奔走的人。
大火蔓延,到处都是红光一片,房屋木头烧着的噼啪声,到处都是惨叫,还有人全身着火从眼前闪过,目光所及,所有的一切都浸在火海里。
天上又符文闪现,青蓝色的符文顺着半空一直落到山腰处,天机知道,那是珀云阵。
远远地有人在喊:今日便要替天行道!
他心想:替哪个天,行何种道?也不怕口气大的闪了腰?
天上也是暗红,偶有闪电划过西天,炸响一道惊雷,不一会儿就下起了大雨。
天机心头模糊一片,他随处走着,不知何时走下了山腰,半个山头都着了,整个山腰被火海隔断,山下漆黑一片,山上火海一片,像是泾渭分明的河海,景象截然不同。
那珀云阵不仅困住了人,也困住了这伏天火。
麒麟机关兽的双眼闪着蓝色的光,伏天火从麒麟兽脚下燃起,向着四周蔓延开去。
似乎过了很久,大火在雨中逐渐熄灭,借着那些未熄的火光,还能看见白色的烟向着天空飞去。
山腰处没了火,也没了人,树木烧的光秃秃的,只剩下一座庞大的麒麟兽,麒麟兽脚前的伏天火已经灭了,蓝色的兽瞳也暗了下来。兽身下跑出来一小孩儿,朝着山下跑去,天机福灵心至,瞬间就跟在那个小孩儿身后跑。
那小孩儿跑到了山门处才停了下来,停下后转身,端端正正的跪了下来,头深深的埋在膝盖前面,有呜呜咽咽的声音出来,借着闪电的亮光,天机回头,看到身后是一个观口,门前有块赤红色匾额,上书:缈云观。
天机看着小孩跑下了山,在山下隐姓埋名,改头换面,拜入了莫家大长老的门下。
看见年幼的莫焕与那个小孩儿呛声,处处与他过不去,他看着那个小孩儿长大,成为了莫家最可靠的弟子。
莫家大长老入了魔,伤了三长老。
山腰的门派蠢蠢欲动,如嗅到血味儿的饿狼,只等着猎物倒下。
珀云阵启动,麒麟兽引伏天火,向着山顶烧去。
天机再醒来的时候,局面已经失控。弦轻不知怎么受了伤,被阿凛搀扶着站在一旁,重衍正背着他往山腰处走去,身后跟着两门弟子。
“是......隋崖......”他呛了一口烟,咳嗽个不停,“快,快去找他。麒麟......麒麟兽身下......咳咳......可避开伏天火,带他们去那里!”
重衍没有说话。
“怎么了?”天机挣扎着要从重衍背上下来。
“别闹。”重衍开口,将他紧紧按在背上,不让他动弹。
“隋崖是缈云观之后,是他回来复仇来了,快去阻止他啊!”
“师叔,刚才隋崖杀了三长老,开启了珀云阵,已经不知所踪了。”书水劝道,“我们得赶紧去珀云阵阵眼处,莫家不知道被隋崖怎么了,门下弟子竟然全都魔化了,我们管不了了!”
“你......你说什么?”
书水回头,莫焕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
“师兄......他杀了三长老?”莫焕摇了摇头,“怎么会,他自小在莫逆山长大,怎么会对三长老下手。”
“莫焕......跟我们走吧!”天机伸手,“隋崖并非从小在莫家长大,他是缈云观后人,是来报仇的!”
莫焕喃喃道:“不,我得去找师兄问个明白,他为什么要打晕我,这肯定不是我师兄做的,不,我得去问问。”当年缈云观灭观之时他刚出生,对此没有什么印象,他不知道他的师兄与缈云观是何关系,但是师兄是大长老在山下收的弟子,来莫逆山的时候才六岁,怎么会跟缈云观扯上关系,他不信!
莫焕缓缓后退,转身跑走,瞬间没了影。
“莫焕!”天机掐着身下人,想让他去追莫焕。
“你跟师姐他们先去阵眼那里,我去看看。”说罢将他交给书水,追着莫焕而去。
已经开始下雨了,一如缈云观被灭门的时候,不过不是瓢泼大雨,只是绵绵细雨,浇不灭眼前这伏天火海。
第16章 第十六章
莫焕小的时候也是粉雕玉琢的娃娃,并没有现如今的顽劣性子,大长老的碎玉梢幔被他拿去撕成条状绑在飞天铳的两侧,被大长老逮住,也会软软糯糯的喊着:“脏老(长老),我吃错(知错)啦。”天真不知世事。
可莫家不需要。
莫焕六岁记事,六岁执剑,六岁全身遍是伤痕。
他父亲说:“莫家不要无能之辈。”
他一遍遍挥舞着比自己还要高的剑,在甘露潭,在望断崖,在迷迷谷。寒来暑往,丝毫没有长进。
父亲的眼神从期盼到失望。
七岁那年,莫家大长老从山下收了一个弟子,名隋崖,比他大六岁。
少年天赋尽显,执剑在手便有剑气震荡,阵法也背的比他滚瓜烂熟,机关也比他摸索的要透。
自那之后,他与隋崖的名字便被绑在了一起。
一个是莫家掌门的儿子,一个大长老的得意弟子,免不了被拿来比较一番。莫焕是处处比不过隋崖,就连他师父都说,莫家有了隋崖便不怕百年后师门无人了。
可莫焕小,不知也有何可比,只觉着什么都会的隋崖是那么讨厌。
他处处与隋崖作对,在长辈眼里就是一个恃宠而骄,性子顽劣的孩子。
偏偏隋崖对他漠然视之,仿佛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幼稚可笑。
世家宗门都知道,莫家小子是个小纨绔,大长老的大弟子隋崖天赋异禀,恰能忍得了那个混小子。
十一岁,他将隋崖的佩剑拭枯丢下望断崖,害得隋崖在崖下寻了好几天,最后是大长老出面,重新为隋崖配了一把剑。
十三岁,他与隋崖比剑,出手狠辣,隋崖为了不伤他,只守不攻,被他刺中了手腕,手筋差点被他挑断,也未有任何怨言,而他被罚跪宗祠,背上全是鞭痕。
十六岁的时候,他父亲告诫他,不可再这么顽劣下去,他转身撕了隋崖与酒老一派沐颜居士的婚书,害得隋崖被天下人耻笑,莫家与酒老撕破脸皮。他爹气的要跟他断绝关系,他在山下跪了五天,是隋崖将他接了回去。
他与隋崖作对一直到十六,隋崖将他从山上接回来的那夜,月光特别的亮,他跪在山门前,眼睛肿的像核桃,脸上还留着五指淤青。
月上中天,山下的风有点凉,他跪了五天,膝盖早就没了知觉,嗓子已经哭哑,可他父亲看都不看他一眼。
隋崖半夜下了山,就站在山门前,一身青衣,静静的看着莫焕,末了,擦了他的泪,揉着他麻木到刺痛的膝盖,将他背了起来,一步一步回了山。
那晚,他抱着隋崖哭了整整一夜,醒来之后便成了一个真正的纨绔,无论他爹怎么训斥他,他也只听隋崖的话。
他想不明白,那么温柔的隋崖怎么会杀了三长老。
莫焕找到隋崖的时候,他正在议事堂前,对面就是魔化的大长老,许是被暗算了,大长老没支撑多久就被隋崖一剑贯心。周围倒了一地的尸体,皆是他的同门。
他踏过尸骸,走到隋崖身前。他有许多话要问,但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想问他,这一切是真的吗?想问他,他跟缈云观到底是什么关系?更想问,在莫家待的这二十年,比不上在缈云观的时候吗?所有的情谊是不是都无法化解这血海深仇?
可是看到眼前人的时候,他一句话也问不出来。昔日温文尔雅的青年已经变成了饮血的修罗,满目寒光,只知仇恨。
他想:这不是他的师兄。于是挽剑,欺身而上,恍惚剑光之间,他似乎看到了当年的那个少年,跪在山门前,满心懊悔。
重衍赶过去的时候,莫焕已经死了,隋崖看着他的尸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伏天火在空气中弥漫,火舌舔舐着莫焕的衣角,隋崖就那么看着,突然一个矮身,用自己的衣袖拍打这那火苗,歇斯底里。
可是,伏天火扑不灭。
重衍走过去,缓缓抽出太古。
隋崖抬头,双眼血红,脸上不知是泪是雨。
他说:“我等了二十多年,忍辱负重,苟且偷生,从未后悔过。”他用衣袖擦拭剑身,用染血的手拂去莫焕嘴角的血,却是越抹越多,“今日执剑相向,我也不会后悔。”
他单手揽起了莫焕放进自己的怀里,脸紧紧地贴着莫焕的脸,他看向重衍,声音嘶哑:“我唯一后悔的,是在他十六那年,将他接回山上。”
说罢,再无言语。
桑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隋崖的身后,拿着那把玄黑色的匕首,直直地捅进了隋崖的心口。
隋崖笑着倒下,紧紧地抱住莫焕的尸体,火光之间,俩人的尸体慢慢消散,只留地面一黑一白的神髓。
桑捡起神髓,看了重衍一眼,朝着天机他们的方向走去。
片刻后,重衍跟在桑的身后,一起前去。
一场火,灭了莫家,烧死了不少无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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