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哑的声音带了几分笑,“她不爱修炼,但没有关系,你很努力,会好好保护她。”
“你的地位高,没人会质疑你,师兄师姐怜爱你,师弟师妹敬佩你。”
“你会有一把神兵,那是长辈亲自为你所铸,因为你啊,这么优秀,所有人都爱你。”
“再过很多年,你渐渐成为一方大能,有爱人、朋友、师门,你会遇到一些波折,但没什么要紧,你足够强大,足以应付。”
“最后,盛名加身,与爱人携手踏碎虚空。”
“这本该是你的人生啊……”
白沫如雪,蓝海无垠。
黑衣银发的女人望着起伏波涛,苍白的手中拿着一个小小的水云螺。她面色平静,眼中却布满血丝。
蓝天白云,碧波万里,这般美好的景色,在她眼中却是一片血红。
血色的天,漆黑的海洋,她在这世界里,只感受到无尽的冰冷与恶意。
疯狂、愤怒、憎恨、想杀戮所有的一切。
血魔眸光流转。她的眼睛暗红,红到近于黑色,像深渊、黑暗,只让人感到绝望。
“有时候,”她望着手中的海螺,轻声道:“明明拥有与天命抗衡的能力,却偏偏没有一颗鲜活的心。”
无法感受悲欢苦乐,也永远不会拥有幸福。
“佩玉,”血魔拿起水云螺,给三百年后的自己说话,也许她会听见,也许不会,“我的希望,你会过上本该属于你的人生,你要幸福。”
她松开手,海螺掉在沙滩上,很快便被海浪卷走。
黑袍女人慢慢往海中行去。
不久后,海面上飘起大片血红。
“你要幸福……”
这话说完后,佩玉只听到起伏的海浪声,她怔了一瞬,又听见怀柏的声音——“崽崽?这东西坏了吗?”
怀柏皱起眉,靠着门道:“崽崽,你刚刚没听见吗?”
佩玉点点头,“听到了。”她顿了下,问道:“如果很多年前有人拿着这个螺和我说话,我也能听见吗?”
“能呀,它就像有人给你写了封信,只是以前一直存在驿站里,当你拿起水云螺时,信就会送到你手中。”怀柏拿起螺说了一句话,“不管多久后,你放在耳边,都能听到我方才说的话。”
佩玉刚想把水云螺放耳边,却被制止,“以后再听。”
怀柏笑着将这三样放好,“我呢,没什么东西送你。反正师父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
之后,怀柏便带佩玉在守闲峰上逛逛。
守闲峰景色如旧,只是多出不少建筑。
赵简一爱机关之术,东面便为他造出一间偃甲房。
还有容寄白的书房,沧海的云烟湖,明英的演武场。
林林总总的屋舍挤在一起,比前世要热闹许多。
怀柏道:“佩玉,以后这里便是你的家。”
她没有笑嘻嘻地喊“崽崽”,而是认真地说了“佩玉”。
佩玉眼睛眨了眨,忽而落下一滴泪。
她想,血魔说她拥有与天命抗衡的能力,却没有一颗鲜活的心也许是假的。
她的心还在,这样鲜活,这样柔软,被师尊的一句话,就激得落了泪。
怀柏爱怜地替她揩去泪,眼神渐渐柔软,“佩玉,守闲峰便是你的家,我们便是你的家人。无论发生什么,这儿的门用不会对你关闭。”
佩玉脑子一片空白,想也不想便问:“若我……堕魔呢?”
怀柏愣了下,想起她体内魔血之事。
佩玉忽觉不妥,抬手揩去眼角泪水,低声道:“师尊,我妄言了,请您责罚。”
“你啊,”怀柏笑起来,“傻孩子,仙与魔又有什么区别?沧海身为妖,不也是我的徒弟?”
佩玉怔怔地看着她。
怀柏说:“不要受世俗偏见影响。佩玉,你要知道这世上有许多的人,有人披着副仙的皮囊,心却比豺狼还要可怕。有人虽生为妖为魔,却能坚持本心,行为坦荡。”
佩玉问:“可是世人不是说,魔是最可怕阴险的东西吗?”
怀柏笑了下,“若事事依世人所说,那你师父岂不是个废物中的废物?”
佩玉忙打断她,“师尊才不废物,那是他们有眼无珠!”
怀柏摸着她的发,“所以,佩玉,不要人云亦云,坚持你自己的看法,不要在事情未明之前随意侮辱与伤害别人,不要对他人抱以偏见。但是,”她话锋一转,又道:“碰见那等和你观点不同,无知而又傲慢的人,你也不必同他们置气,不是每个人都同你一样,受良好的教育,有广博的见识。生在井底,看不见天空,那也不能怪他们。”
佩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怀柏笑着说:“不管你成仙还是为魔,只要你不变初心,能坚守自己的原则与善良,你便永远是我徒弟。”
佩玉神色怔忪,喃喃:“那……我做错什么,您会不要我呢?”
怀柏看着她,面上的笑渐渐散去,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她蹲下身,双手搭在佩玉肩上,与她对视,认真地说:“我珍视孤山、珍视我身边的所有人,千万记住,以后不论置于何种地步,都不要伤害他们。”
毕竟她的生命里,不能承受再一次的失去。
“还有,佩玉,你也是我所珍视的人,所以,永远不要伤害自己。”
佩玉眼圈渐红,走近一步埋首在怀柏身上,低声道:“我记住了,师尊。”
她曾历经苦难,而今却被人珍藏。
怀柏轻抚她的背,“第二,不要滥杀无辜。但是,若他们威胁到你的性命,或者无辜者的性命,杀了也无妨。”
“好。”
怀柏说完,又觉得自己实在大题小做,这孩子本质纯善,怎会滥杀无辜,该教她怎么惩治恶人才是。
只是来日方长,这些以后再说也无妨,小孩子不宜接触太多黑暗血腥的东西。
在守闲峰逛了遍后,怀柏带着她到练剑坪。
这儿是一块平坦宽阔的草坪,中央有棵千年大树,拔地而起,高入云天。
“以前守闲峰是荒废着的,很安静,我便常来这里练剑。”怀柏曲指敲了敲老树,“老爷子,出来说说话。”
皲裂深黑的树皮上出现一张苍老的脸,“娃娃,老夫好不容易睡着了,你又要来吵我。”
怀柏笑道:“这不是怕您闷着了嘛。”她把佩玉拉到身前,“你看,这是我新收的徒弟。”
老树笑起来,“这个女娃娃生得好。”
怀柏捶了它一下,“老色鬼,我把崽崽放你这一会,替我带好她。”
她要了佩玉的无双刀,让她在此处稍等片刻,随后架云往飞羽峰行去。
佩玉知道师尊是去请道尊掩饰无双的气息,于是乖乖地坐在树下,双手抱着膝,等她归来。
老树喜她乖巧,问:“娃娃,你叫什么名字呀?”
前生佩玉常在这儿练刀,与老树交情不浅,闻言便答:“佩玉。”
老树慈爱地笑道:“佩玉,真是个好名字。”
佩玉面无表情,“谬赞。”
老树哈哈笑了起来,“你这样子,和你师尊以前真是相像。”
“我不及师尊万一,”佩玉声音稍顿,难耐好奇地问:“师尊以前是个怎样的人呢?”
应也是如现在这般温暖可亲吧。
老树怀念道:“她呀,刚来时总是板着副脸,冷冰冰的,不和人亲近。每天只知道在这里练剑,从早练到晚,不到力竭倒下,是绝不肯休息的。她累极了的时候,会靠在我身上,望着天上繁星出神。”
“她说,这儿于她,终究是异乡,她想要回家。”
师尊的家在哪儿呢?佩玉心中不解,继续听它说。
“再过几十年,她便没说过这样的话,她好像有了几个朋友吧,以前带到这里来让我看过。后来听说她当了什么剑尊,也忙起来,就不怎么过来了,直到……”老树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佩玉微微垂下眸,断断续续地问:“那时,师尊她,很难过吗?”
老树说:“三百年前的一天夜里,她突然回来,身上的青衣都被血染成黑色,云中也不知道去了哪里。那时候啊,她不会哭不会笑,更别提说话了,成天抱着那件血衣发呆,还是她那几个师兄师姐轮番劝慰照顾,才慢慢恢复神智。”
佩玉心头苦涩,原来师尊这样难过吗?
“后来她搬到守闲峰来,有时候是在我这,有时候是去其他地方,自己跟自己练习怎么说话、怎么笑,再一晃眼,她就这么走出来了。”老树感慨道:“世人遭受挫折多一蹶不振,你师父从绝望中走出,却活得更加光明坦荡,还不忘拯救其他人,实在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呀。我在孤山活了几千年,她这样的人,也只见过一个。”
“我师尊,本来就是极了不起。”佩玉吸吸鼻子,泪如珠落下,瓮声瓮气地说:“谁也比不上我师尊。”
“哎,女娃娃你别哭呀。”老树伸出枝丫想替她拭去泪,却被她偏头避过。
佩玉抹了把面上的泪,“我师尊还有什么故事吗?我想听听。”
老树想了想,“你知道吗,这几百年,每逢饥荒乱世,她都偷偷救济灾民,有时化作富商开仓放粮,有时化作游方郎中诊治瘟疫,时常挥手便救下一城百姓性命。仙门弟子多鄙视凡人,不屑于凡人交集,害怕惹上因果,她却好似全不在乎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