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儒忽然抬头望去,恍惚间,他好像在云间看见一双灯火般熠熠的眼,那眸中的情感太过强烈,让他不由怔了下。
“师兄,怎么了?”
章儒摸摸嘴角,疑惑道:“奇怪,难道有别人在用师妹的观花镜?”
佩玉将镜揣进怀,拿起腰间面具带上,眨眼功夫,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尼姑坐在牛背上。
折花会开放在即,各路修士都要路过彦村……作为一个玄门之人,她不介意给西土佛门去找点麻烦。
西土与孤山积怨已久,但要说到根源,还是与折花会有关。
千年前折花会上,圣人与巨子正就敬鬼神还是敬天命吵个喋喋不休。
明源圣僧捏花微笑,玄门道尊抚虎讲道。
一切都十分和谐,直到道尊灵宠大白虎肚子咕咕响了两声。道尊左顾右盼,没找到吃食,忽而灵机一动,对明源说道:“圣僧,您是否想效仿佛陀,以身饲虎呢?”
明源的笑容僵住了。
后来西土与孤山越看越不顺眼,又因理念问题争端不休,佛道之争堪比儒墨相斗,折花会的双方吵架变成四人混战。好不热闹。
佩玉记得,前生孤山被灭门时,那群老秃驴没少幸灾乐祸。
升起的雾气被朝阳照耀,似乎染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红色。
季授觉得有些不对劲,“这雾是不是有点古怪?”
章儒摇扇,“天工造化而已,不过看着这雾,我倒想起三百年前一桩旧事。”
张穗山问:“可是江城被围之事?”
章儒颔首,“当年江城城外莫名升起血雾,其中不仅有尸傀,还有好几头只修为堪比元婴的天魔。”
另外二人闻言大骇,“天魔?那岂不是……”
“有死无生,”章儒轻笑,“当年确实是这样,城主想各种方法求助皆被血雾隔断,但侥幸孤山一行弟子正经过此处。”
二人心中松一口气,“孤山来救,也难怪当年江城被救。”
章儒笑了一声,“可那行弟子中,修为最高之人,亦只是金丹圆满。”
季授和张穗山的心又悬起来,“那岂不是给天魔送口粮吗?”
“是啊,但那金丹弟子亦非寻常,一剑斩杀数头天魔,当此时,血雾之中忽而出现一头玄魔。”
“啊、啊……这是……”二人目瞪口呆,听得一愣一愣的。
季授停下脚步,“这也是我始终想不明白的一点,明明她不过金丹圆满,是怎么斩杀一头修为至化神的玄魔。”
对于惊才绝艳之辈而言,跨境界杀人并非不可,但跨越两个境界斩杀化神玄魔,让人感受到的不是敬佩,而是恐惧。
他想起父亲提及此事时面上的骇色,心中暗叹一声,又道:“你们知道那个金丹弟子叫什么名字吗?”
张穗山想了想,“玄门弟子,难道是如今玄门道尊,宁宵尊上吗?”
季授反驳:“三百年前宁宵道尊就已至元婴,那时是金丹的……莫非是丁峰主吗?”
章儒冷笑,“丁风华,还不配。那个人叫做怀柏,今年折花会上,你们也会看到她。”
张穗山不可思议道:“怀柏?她不是一个滞步金丹的废物吗?”
“废物?”章儒面色肃然,手中羽扇不由放下,感慨道:“三百年前,没人敢说这样的话,只是……”
雾气蒙蒙中,一个小尼姑骑着黄牛缓缓走来。
以卵击石,未必会输。
第14章 以卵击石(2)
“章师兄,你觉不觉得这雾更红了一些?”
章儒不答,面色凝重地盯着骑牛而来的女孩。
小尼姑如白玉雕成,阖着眸,尖尖的下巴稍稍抬起,瘦小的身子裹在灰白缁衣里,小手拢在宽大袖中。
张穗山情不自禁感慨:“早闻佛土出美人,今朝得见果不虚传。”
小尼姑似受惊扰,长睫如羽,轻轻扇动几下后,张开了眼,朝他们这边望了过来。
她有一双极清亮的凤眼,眼尾微微上挑,隐隐泛着薄红,好似晕染浅浅胭脂。
一眼望来,三人皆不禁微微恍惚,心驰神遥。
小尼姑身旁的雾气绯色渐深,如桃花烟浪,乱红触翻,淡淡桃香随风飘来。若是寻常,章儒早已发觉不对,只是方才女孩的眼睛太过勾魂摄魄,待他回过神来时,自己身在一片红浪之中,随行二人已不见踪影。
“张穗山!季授!”章儒呼唤几声,没得到回应。他打量左右渐浓的红雾,面色渐渐难看起来。张穗山和季授不清楚,但他成天听父亲说血雾之事,早知其凶险。
毕竟当年那十几个的金丹修士,除却怀柏,其他都折在了里面。
他不再犹豫,从储物袋取出一方玉简,捏碎后身上出现一层白色光晕。这件法宝名为归一罩,能抵挡金丹修士的一次绝杀。但也只能抵挡一次而已。
归一罩覆好之后,章儒的心放下些许。他不再试图找张穗山和季授,站在原处思忖片刻后,转身按原路返回,往小城走去。
“章师兄、章师兄!”
章儒把张穗山拉到一旁,冷声喝道:“别喊,你想把尸傀都引来吗?”
张穗山挠挠后脑勺,“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我一愣神的功夫,就没看见你们了。”他左右望了望,“季授呢?”
章儒没好气地说:“不知道。”
“师兄,我们是往回走吗?可万一那边也被血雾笼罩了呢?”
章儒横了他一眼,“就算有血雾,大师姐在那边,总比我们两单独在这好。而且那里是去显城的必经之路,说不定再等一会便会有其他修士来援。”
张穗山皱起眉,苦着脸说:“可大师姐的修为也不过……当年可是死了好多金丹弟子呢。”
“就算师姐只有筑基圆满,比你我也要好不少!”章儒顿了下,又道:“何况大师姐早就能结丹,只是刻意停在筑基,她的实力不比金丹修士差。”
他双眼紧盯红雾,害怕从其中冒出什么魑魅魍魉,便也没注意到身旁人微微垂下头,勾起了唇。
只是筑基圆满吗?连天都在帮她。
张穗山笑了笑,就像如释重负,长舒口气,然后说:“师兄说的极是。”
血雾中尸傀又叫几声,张穗山受到惊吓,蹿到章儒身旁,拉近和他的距离,“师兄!救我!”
章儒实在无奈,“尸傀都没跑出来,你叫什么救命?”
张穗山拍拍胸口,惊魂未定地说:“我害怕啊,我还只是练气六层,一个尸傀过来我就没啦。”他拉拉章儒的袖子,“师兄,你修为最高,等会你可一定要救我呀!”
章儒甩开他的手,“你……”他的话突然顿住,双目睁大。
一把闪亮的匕首刺在归一罩上。
对面的少年笑弯了眼,轻声说:“师兄,你可一定要救我呀!”说着又将匕首刺入几分,碎裂的声响起,归一罩上出现好几道裂缝。
“你……”章儒抬手想要反击,可张穗山转身跑入血雾之中,没了踪影。章儒心有余悸,不敢追进血雾,只得更加小心谨慎。
“可恨!”章儒恨恨地看着归一罩上裂缝,心中愈发愤懑,方才的人肯定不是张穗山,他看不透那人的修为,想必那人修为至少在练气之上,就是不知他到底是邪修还是妖魅,也不知他为何要用这种方式来戏耍自己。
难道他不能轻易杀死自己?
章儒咬咬牙,继续硬着头皮往前走,冷汗浸湿儒衫,这种感觉很不舒服,就像自己被毒蛇盯上一般。
走了一阵后,前方传来激烈打斗声。章儒忙想换个方向走,可那人却已经见到了他,大喊:“师兄,救命!”
章儒并没贸贸然走过去,拢袖站在那儿,试探性地问:“这具游尸不过练气四层,怎么你不能对付她?”他已经注意到,季授虽然看上去十分狼狈,但没有一处伤。
又是障眼法吗?章儒心头冷笑。
季授不解地回道:“师兄不知,血雾中这游尸比寻常要凶悍许多!师兄为何不过来助我?”
游尸停下攻击,灰茫茫的眼珠子转了下,忽而往章儒扑过来。
“可恶,果然是假的!”章儒无视游尸,抬手往季授攻去。游尸不过练气四层修为,而且行动缓慢,不足为患,重要的是杀掉这个幕后之人。
他一出手既是绝杀之招,手中青龙剑熠熠生辉,季授慌忙抵挡,问:“师兄你做什么?是我呀!”
章儒眼神冰冷,不再多言,只挥剑攻上前。所幸季授是道修,拉开距离之后,用道术拖得一会功夫,慌张辩解:“师兄?”
只是如今章儒怎么还会听得进他的话?
季授修为与章儒相差许多,几盏茶的时间过后,已是面白如雪,气喘吁吁。他也终于明白章儒是下定决心想杀掉自己,遂亦不再客气,一时间尘沙滚滚,惊雷震震。
至最后,青龙插入季授胸口,而章儒身上归一罩已完全破碎,身上也添了几处伤。
“师兄,为什么……”季授捂着胸口,七窍鲜血汩汩流出,不甘地望向章儒。
“呵,还想骗我。”章儒又是一剑刺入他肺腑,等这人再没了动静,才警惕地往四周望了望。那具游尸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不出我所料,果然是这人伪装成师弟来控尸,就是不知他用什么手段,居然连招式都与师弟一模一样,难道师弟已遇害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