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族早在海怪死亡那刻轰然逃散,几条蛟不甘地怪叫,怀柏抬头看了眼,它们便屁都不敢出遁入海中。
空荡荡的海面,唯有不断涌上的鲜血见证方才的凶险。
怀柏有些好奇,“你拖着这东西来做什么?”
佩玉道:“这魔的壳甲坚硬,是做偃甲的好材料,大师兄也许拿着会有用,也能让和生财拖走。”
怀柏拍手,“好徒弟,物尽其用,勤俭持家。”
佩玉听到这称呼,愣了一下,“师尊?”
怀柏笑着拍拍她的肩,“我已经告诉彩云了,反正这也瞒不了多久,何况彩云并非多舌之人。”
游烟翠面色一红,低下了头。
直到此时,圣人庄之人才姗姗来迟。
霁月看见她们好好站着谈笑,一愣,转眼又看到海怪的尸体,又是一愣,喃喃:“你、你们。”
游烟翠道:“我本已命悬一线,多亏孤山这二位仙长相救。”
霁月抱拳行礼,“多谢。”她扭头看了看,也问:“岁寒呢?”
怀柏和游烟翠对视一眼,神色皆有些不自然。
佩玉皱眉,说:“方才好像被困在一个巨蚌里,但在打斗中失去了踪迹。”
霁月忧心忡忡,正想嘱咐弟子们去海中搜寻,怀柏突然凉凉添道:“你们还是不要轻易下海,海里不仅仅有无数的妖,还出现了魔物。”
“魔物?!”
众人皆色变,面面相觑,露出恐慌之色。
怀柏一指,“你看,这不就是魔?”
圣人庄的弟子们又怕又好奇,偷偷往海怪尸体瞥,交头接耳道:“那就是魔物呀?好大好凶的样子!”
“太可怕了!日后我们巡海遇上这种东西怎么办?”
“难道妖物和魔物勾结在一起了吗?”
霁月神色一凛,来不及再搜寻岁寒,正要飞往见贤阁向圣人禀告此事,一个巨蚌又慢悠悠浮上来,咕噜咕噜吐着粉色的泡泡,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怀柏翻个白眼,心想,女主的命也太硬了吧。面上却不露声色,笑道:“喏,岁寒。”
巨蚌力气太大,霁月与游烟翠花了许多力气才把它弄开。
蚌壳一开,岁寒的惨状让许多年轻弟子不敢直视——她的双足双手皆被切断,像破布娃娃躺在蚌肉上,嘴巴大张,一只丑陋的虫子覆在舌上,让她合不上嘴。可纵是这样,靠着蚌里残存的空气,她竟还有一丝气息。
霁月面露不忍,此番惨状,倒不如真让她死了。她示意弟子们抬着岁寒回去治疗。
游烟翠亦受了些伤,回到圣人庄后拜别二人,回到住处歇息。
怀柏看着翻滚的海面,自言自语:“海中怎么出现魔?”
佩玉提醒,“东海也有神器,那些魔物也许是开始行动。”她神色微变,道:“我们离开孤山,剑尊亦出走,如今六位峰主除却道尊只余三位。道尊正好在此时遣散同门,是否是孤山遇到危险!”
怀柏垂眸,敛去眼中忧色,“没事没事,不用担心。师兄做什么心里都是有数的。”
滔滔白浪滚来,狂风嘶吼,黑云未散,似在酝酿更大的风浪。
她们处在风暴中心,成为天地中渺小的两点。
怀柏低声叹口气,“先回去。”
佩玉点点头,把麻绳系在海边礁石上,准备等会再带赵简一来看看。
她们进楼后,合上酒楼的窗,隔断窗外的巨浪狂风。
容寄白扬唇,“说过让你不要担心吧,我师妹,超厉害!”
柳环顾面色微缓,放下紧紧握着的酒杯。
容寄白探身,问:“小师妹,到底发生何事?”
佩玉将海上之事简要说出,说到岁寒惨状时,众人皆面露不忍。
柳环顾猛地起身,拱手辞别,匆匆走出了酒楼。
佩玉跟她走出去,问:“你……要去看她?”
柳环顾点头苦笑:“人算不如天算,我本只想稍稍惩治她,她却遭到这样的报应。”她面色寂寥,“她初来圣人庄时,亦是饱受欺凌,我还以为我与她是同一种人。”
佩玉道:“她不是个好人。”
柳环顾叹息,“无论如何,她都曾是我最好的朋友,如若她不能好,我便会照顾她的余生。”
佩玉抿了抿唇,想说什么,又突然止住,看了眼压天乌云,“要下雨了,带伞了吗?”
柳环顾道:“片刻不离身。”
佩玉点点头,转身回到酒楼中。
柳环顾撑起一把素白的纸伞,转动伞把,雨珠淅淅沥沥往外甩去。
她嘴角往上扬,轻哼起一首快活的小调,走过一树新开的茶花时,弯腰嗅嗅浅淡的花香,小心折下一枝白花,弹去上面滚动的水珠,收在了怀里。
第109章 不过诛心
柳环顾把新折的茶花放在岁寒枕边。
自她一战成名后,圣人庄弟子们不敢再对她无礼,忸怩唤道:“柳、师姐。”
柳环顾面色温和,“她如何了?”
弟子眉头紧皱:“四肢俱断,便是好了也……我们在想法把她口中的那条虫去掉。”
柳环顾弯腰仔细探查,而后长叹一声,道:“这是缩头虱妖,通过舌头吸取血液,直至舌萎缩,而后把自己尾部与萎缩的舌头连接起来,如今虱妖与她的舌头连为一体,若贸然去除,只怕会害了她的性命。”
霁月不在场,加上岁寒如此惨状,年轻的弟子们本就有些慌乱,见她一改素日怯弱,款款而谈,神态从容镇定,不由心生信服,开始听她的指挥,有条不紊地替岁寒治疗。
柳环顾坐在蒲团上,认真地沏一壶清茶,眼睛盯着升起的白汽,神情娴然沉静,仿佛来来往往弟子、繁芜世事都与她无关。
她这般沉郁安静,以前为人诟病的容颜似晕上一层淡淡的光,变得静美夺目。
有如匣中宝玉,幽谷兰花,神光内敛,品行高洁。
弟子忍不住频频回首看她,对她的观感又好几重。柳环顾身份尴尬,但作为长老外孙女,自小拜入圣人门下,自然比他们这群新弟子要高贵许多,本是不常见到的。
如今这样一个人却好好坐在此处,神情谦和,动作优雅,与他们素日所见之人截然不同。
已有人在心里为柳环顾辩解——
便是父亲入魔,那与柳师姐又有什么干系?
水汽烟云中,柳环顾缓缓扬起嘴角。
岁寒刚刚苏醒,对上的就是这样一个笑容。笑眼弯着,眼里藏着水雾,教人看不分明。
柳环顾看她醒了,也不张扬,抬手虚敬一杯,轻抿一口淡茶。
“柳师姐,她醒了!”
岁寒听到柳师姐时,稍稍一怔,不明白为何只过去一天,弟子们就对柳环顾的态度全然改变。
她来不及细想,身上突然袭来一阵剧痛,想张口说话,却只发出“啊啊”的声音。
柳环顾眉目带上抹淡淡忧伤,手动了动,已有弟子接过她的茶盏,放在桌上。
她低声道:“师妹……”只喊了一声,眼圈便红了,抬手揩揩眼角,“不管如何,我会照顾你的余生。”
一个弟子递上白帕,劝慰道:“柳师姐,莫要伤心,这人先负你,本不值得你的眼泪。”
众人夸赞柳环顾心地柔软,只有岁寒能看见她袖下微扬的嘴角。
岁寒想挣扎,却手不能动,口不能言。
柳环顾幽幽叹气,“总归同门一场。”
她抬眸时,眼角晕上一段胭脂色,眼眶里隐隐约约水光闪烁。
如若泫然欲泣,又似笑意吟吟。
当年她以真心待人,行端坐正,无人惜她、无人敬她;披上一层虚情假意的皮囊后,突然赢得所有人的夸赞。
柳环顾心底在冷笑,面上却哀戚,“不必将她送回弟子居,送到我的住处便是,让我来照看她。”
弟子道:“这样太麻烦师姐了。”
柳环顾撩起下摆,走至岁寒塌前,捏住茶花,放在她的胸口,而后俯身将她抱起。
无手无脚的女子轻如羽毛,像个破布娃娃般任由她摆弄。只有睁大的眸和眼角渗出的泪水可窥见一二心中恐惧。
然而柳环顾托着她的头,往里一转,便无人再见她惊恐的神情。
“你们方入门,正是勤勉修炼之时,左右我是个闲人,这等事便由我来做吧。何况她曾是我最好的朋友。”
这群新弟子本就不想担上照顾一个废人的责任,听她这么说心里难免欢喜,“柳师姐,我送您离开吧。”
柳环顾摇头,“不必了,让我和她安安静静走完这一程吧。”
她祭起周身流光,隔绝漫天疏雨。
疾风骤雨冷冷打下,走了半路,一簇开得热闹的白茶花撞入眼帘。
柳环顾轻叹一声,撤下护体灵光,冷雨如刀,岁寒在她怀中瑟瑟发抖。
“你还记得吗?”她的眼神有些恍惚。
十年前,也是这么一个风雨交加的天气,粗布葛衣的孩子蹲在花树下哭泣。
柳环顾举伞走近,默默为她遮住风雨,“你是哪门弟子?为何在这里哭?”
孩子抬头,秀丽的小脸苍白无比,楚楚可怜,哭得打嗝断断续续说:“我师父是章礼长老。他、他不喜欢我,大家都欺负我。”她眼眶通红,“我父母都不在世了,没有人疼我,大家都不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