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呀。”传话的弟子傻乎乎道。
矮个子道人大怒,“你说什么?有胆再说一遍!”
那弟子一下子跪地,“掌门,王师兄他招惹了寒云宗,只怕、只怕寒云宗要打上门来了!”
“什么?!”
听弟子讲了来龙去脉,矮个子道人脸上的肌肉抖个不停,他咬牙切齿道,“王沂水这个惹祸的废物呢?!”
“跑、跑了……”
啥?!
矮个子道人暴怒,“给我找!哪怕把信天城翻过来,也要给我找到那个丧星!”
“是!”
没办法,掌门也要人来顶锅呀!而且这件事他确实一无所知呀!
于是,逃入山中的王沂水还没有安稳度过一夜,就被归月阁弟子给逮了回去。
任他如何痛哭涕零诉说冤屈,掌门都无动于衷。只让人废了王沂水的灵根,又将他丢入水牢,便乖巧地等着寒云宗来算账了。
然而,归月阁并没有等到寒云宗,王沂水也再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此乃后话。
这些事景岳并不知情,因为酷爱蹲墙角的蓝风已跟着他启程前往中洲大陆。
云舟穿行了二十余日,寒云宗一行终于抵达了三界寺所在的度城。
一入度城的地界,就能听见若有似无的梵文诵经声,声音很轻,并不扰人,反而有种平和的禅意。
等入了城,更是处处不同。
城中布局竟是三个圆环,一圈围着一圈。每一环的东南西北都设有通道,横穿纵贯了整座城。
其中外环多是民房,中环则是修士所居,而三界寺便坐落在内环之中。
度城的房子大多低矮,即便站在外环,也可清晰见到内环中的塔楼。
街上往来的多是身着僧袍的和尚,他们神情端详,行走在一众凡人中,竟有种浑然天成的融入感。
就好像,他们天生便是一体,是一幅画卷。
偶有凡人对僧人施礼,这时候,僧人们便会洒一把符纸扔过对方头顶以示祝福。
带着烟火气的风吹起了僧人的袖袍,房檐、街道、树上,到处都是黄色的符纸。
街上人很多,但却很安静,也让人感到安宁。
在度城,好像所有俗世烦恼都会沉淀,都会遗忘。
“度城,的确能度人。”景岳感叹了一句。
魏天离赞同地点点头,“中洲最大的城池,其一是北方的度城,另一座便是南方的乐城。”
景岳:“乐城?可是九天书院所在的那座城。”
魏天离:“正是,所谓北度南乐,其实就是指三界寺与九天书院。”
景岳微微颔首,他知道三界寺在中洲等同于寒云宗在极北的地位,而九天书院又是另一种尊贵了。
却听魏天离又道:“听说老祖对九天书院感兴趣?”
“嗯,那里很有意思。”
“也是为了秦真君?”
景岳一愣,“何出此言?”
“自从五年前秦真君接任了九天书院山长一职务,今次开山想要拜入书院的人比以往多了数倍,都是冲着他修界第一天才的名头去的。”
景岳失笑,“我只是想见识一番书院的藏书阁,何况,山长很少亲自讲道吧?”
“也是。老祖筑基在即,若此次在中洲能得机缘,恰好能赶上书院开山。”
“但愿吧。”
他们并没有直接入三界寺,因为佛修一脉的高僧必须停灵二十八日,而今日恰好是空妙圆寂的第二十七日,祭典就在明天。
一行人绕着外环漫无目的地走,经过飞仙榜时,发现榜单旁只有稀稀落落十来人,大多还都是前来吊唁的道门修士。
景岳有些意外,“度城里的人可真特别,他们连飞仙榜也不感兴趣?”
魏天离:“这里的人一直就是这样,好像没什么能引起他们的关注,也没什么能让他们害怕。”
景岳笑了笑,意识里蓝凤庆幸道:“还好景景不是和尚,要是你生在度城,叽叽该多无聊啊。”
“或许能让你用心修炼啊。”
蓝凤:“……才不要!”
谈话间,一位白胡子老道出现在飞仙榜前。只见他单手一抹,飞仙榜上泛起微光,似乎有了一些变化。
景岳:“那是……?”
魏天离:“是散修盟的人,飞仙榜一直是他们在打理。”
景岳:“散修盟不是在禹东陆洲吗?”
魏天离:“对,那里是他们的总盟,但七方界到处都是散修,到处都是他们的人。散修盟消息来源繁杂,又有人力去考证,没谁比他们更适合管理飞仙榜。”
景岳解了惑,“走,我们也去瞧瞧。”
或许是刚才提到了秦燕支,景岳第一眼还是看到了他的名字,依旧居高临下,稳若磐石。
魏天离自然也在榜,但他的排名没什么变化,还是第六。
他确认了老祖对九天书院有意,特意为对方介绍了不少山河榜上的人,那些修士要么在书院任教,要么在书院求学,要么已从书院“毕业”。
“咦?林未雪又升了十几位。”
旁边有王姓长老评价道:“他倒是厉害,不过短短十年,就已从不入榜蹿升至紫府前二十。”
另一人道:“很多人都将镇守百丈海视为洪水猛兽,惧怕不已。其实只要心志坚定,把握住机会,未尝不能成为第二个林真君。”
景岳顺着他们所说看到了林未雪的名字,好奇道:“他有何事迹?”
王长老:“说来话长……”
原来林未雪本是白凤剑派的长老,十几年前犯了门规,被放逐百丈海一百年。
头几年倒也没什么大事,到了第八年,林未雪随正道修士越过百丈海,入定妖山杀妖时意外失踪,整整消失了三年。
当时,镇守百丈海的人都以为他死了,但白凤剑派却传讯来说林未雪的魂灯还在,众人又寻了许久,可就是找不见人。
王长老:“谁知三年以后,林未雪走出了定妖山,带着十二具妖帅的尸体。”
景岳吃了一惊,“妖帅?妖帅可都有紫府期修为,那林真君也不过紫府,竟有这等实力?”
王长老:“是啊,这也是众人困惑之处,具体原因白凤剑派并未公开,但林未雪因这件事名声大振,又立下大功得以提前返回白凤剑派。此后十年,修为更是一日千里。”
听到这里,蓝凤又躁动了起来,“他一定在定妖山上有了奇遇,没准认了什么老怪物或者妖皇当干爹,其实早已背叛你们人族!那十二具妖帅尸体就是他伪造的投名状,这种人,你们要警惕啊!”
景岳:“……”
——
是夜,无星无月。
三界寺后山有一座妖塔,高十三层,里面封印着几十万大小妖,甚至还有一位妖王。
据说八千年前妖劫乱世时,以妖圣为首的一部分大妖被斩灭,一部分被结界封锁在定妖山,还有一些则被抓来三界寺,镇压在妖塔之下。
妖塔本就是个完整的阵法,以几十万妖作为阵眼,以此抢夺天道衍化的妖气并净化。妖界得到的妖气少了,实力也会随之消减。
因此,尽管八千年过去,塔中妖物依旧活着。
此时的妖塔前,两个戒字辈的小和尚正提灯守着塔门。
戒色:“明日就是空妙大法师的祭典,听说寒云宗和万铭剑宗都已经到了度城。”
戒杀:“他们肯定要来的。唉,希望明天祭典顺利,最近寺里面总是出事,我心里发慌。”
戒色不满道:“空妙大法师就算圆寂,灵魂也会护佑我寺,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时,前方走来个中年和尚,他生得十分瘦弱,身上的杏黄色僧袍好似撑在一根竹竿子上。
戒色戒杀双手合十道,“净悟师叔祖。”
净悟回了礼,面上没什么表情,但眼中却有浅浅的悲伤。
“你们守在这里,我入妖塔看看。”
戒色戒杀不觉有异,妖塔内外都刻有阵法,定期就会有人检查法阵是否完好。
等妖塔大门合上,戒色又道:“自从慧圆师叔圆寂,净悟师叔祖一直精神不佳,听说还有人见过他偷偷在哭呢。”
戒杀:“哭有什么稀罕?慧圆师叔是净悟师叔祖从小抱回来的,又一手带大,说是半子也不为过。何况慧圆师叔天赋那么高,就连空妙大法师都对他寄予厚望,谁能想到他会走火入魔?”
他又叹了口气,“净悟师叔祖一时接受不了也属正常,咱们修佛,可终究不是佛,不都还是人吗?”
戒色心有余悸地附和,“是啊,真想不到慧圆师叔竟比空妙大法师还早一步魂归西天,我听说他被发现时,整个人都被血浸透了,眼睛瞪着,嘴角还有一抹诡异的笑……”
戒杀心底一寒,蹙眉道:“师弟慎言!”
一阵风旋起,带着夜的呜咽,吹得塔檐上挂着的角铃声声作响,妖塔外的树林也是摇摆不停。
戒色和戒杀齐齐打了个寒颤,微弱的灯火照亮他们身后黑暗的塔门,就像一张凶兽的巨口,随时能将人连皮带骨地吞下。
夜,还很长。
翌日,阳光驱散晨雾,三界寺中的塔林隐隐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