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哈生前所使用的一切物品都被妥善保留着,项圈也被惦念着它的主人充作钥匙圈使用,时时带在身边。它不曾遭受过遗弃,不曾流过浪,不曾尝受过寻觅不到食物的饥饿困苦,顺应着生命规律自然衰老而亡,走过了身为一条伴侣犬的充实一生,在去世后还被主人深深怀念。
作为一条狗而言,这应当已是幸福美满的一段狗生,生前和乐幸福,死后有人牵挂,但言对着它的墓碑,却无法自抑的感到有些难过。
就像是一道正在愈合的伤口,突遭外力撕扯开,新生的嫩肉与未愈合的创口一同撞上细密的盐粒,翻腾起了难以言喻的尖锐痛楚。
理想中的家庭尚未组建,便已经失去了预想中的一位重要家庭成员,那一点雀跃与暗喜已消失的无影无踪,言面朝着墓碑所在的方向怔怔站了半晌,直到留守在门口的卫兵请他进入屋内,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出神。
勉强定了定神,在卫兵的疑惑注视里收敛好情绪,言回身转向主屋正门,正对上齐斐看着他的眼睛。
“进去吧。”齐斐在他转过身后说。
言在齐斐的目光里微微一顿,略微沉闷的“嗯”了一声。
需要打包带走的物品已提前列好了清单,左恩在征得了齐斐的同意后便按着清单上所列的内容,带着一同入屋的两名卫兵开始了收拾整理,他们主要负责生活杂物与书籍资料的打包,更为隐私性些的区域——譬如左卅失踪前使用的卧室及齐斐的房间,这些屋子内的东西则由齐斐自己整理。
言一路跟在齐斐身后,竟也没有谁对他的行动提出异议,他随着齐斐一直走到了对方房间门口,齐斐在房门打开后走进房间,他便跟着继续走了进去。
检测到感应区内已没有人需要出入,自动开合的电子门平缓闭合,发出插梢自动卡入插槽的“咔哒”一响。
齐斐在这声咔哒响动后停住脚步,走在他身后半步位置的言没预料到这番突然“刹车”,差点撞上他的肩膀。
“你预先就已经知道了我养过一条狗。”齐斐面朝向言,语气平稳而笃定。
言如实答:“我还知道它叫做‘小哈’。”
齐斐沉默了一会:“它……在那个宇宙里是不是还没有去世?你刚刚听到我说小哈已经过世时,有一瞬间看起来很惊诧。”
齐斐最先发觉了言的怔愣,他觉察到了言在听见小哈已过世的消息后的情绪变化
与左恩微微一愣后立即抱歉的表达了遗憾不同,言在看清墓碑的那一瞬间流露出了鲜明的惊诧与难过。
齐斐由此猜测,“小哈已经过世”这件事应是与言所预计的不同,这便意味着另一个宇宙中的小哈很可能还活着。
这是个仅需要回答“是”或“不是”的问题,言却觉得难以将答案说出口。
让失去了某物的人知晓他所珍视着的对象在另一个宇宙中还好好存活着,并且与另一宇宙中的他幸福生活在一起,这对于已然失去的一方来说未免太残忍。
但对着齐斐静静望着自己的眼睛,言发觉他没法说谎。
“是的。”言低声答,“它还活着。”
“健康么?”
“很健康。”
“那……”齐斐想了想,“过的幸福安逸么?”
“非常幸福安逸。”
“那就好。”
没有一丝迟疑,也没有半分勉强,齐斐的“那就好”说的自然温和,语调里缠着不那么鲜明的欣慰。
分离固然伤感,但生老病死都是世间常情,万物都跳不出这个规律。
小哈去世于齐斐大学毕业之时,齐斐在它最初离开的日子里难以适应了许久,但终究是接受了又一名家庭成员离开自己的事实。
至少有一个宇宙里,他的小哈仍然活得自在安逸,不愁吃喝,不愁冷暖,幸福安康。
对于齐斐来说,这就已经足够了。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
齐斐比自己预想的要豁达的多,反倒是言为齐斐的话愣了半晌,他忽然醒悟过来,齐斐本就是这么一个内里温柔又体贴的对象。听闻已经失去的珍视事物在另一宇宙里过的安好,比起怨愤为何这份幸运没有落在己身,对方只会带着欣慰的轻轻松口气,说一声“那就好”。
这便是他即使明知两个宇宙内的人事物互为独立个体,却仍然想要付诸感情的对象。
“你……”言意识的想要说些什么,但闭合的门外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很快,来者便走到了门前停下,在外间有规律地叩了三下门。
“很抱歉打扰您。”门外传来了卫兵之一的声音,“您有一位访客,此刻正在花园栅门处等待着您。”
访客?
没料到这个时间点竟然还会有谁拜访,齐斐对言说了一声“失陪”,快步出了房间,随卫兵一同朝大门口走去。
言在齐斐快步离开后垂眼看了看房门处的装饰柜。
柜台上摆着一个边缘已经磨出了毛边,使用痕迹厚重,但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的黑色项圈。项圈外侧有着一圈间隔距离相等的铆钉装饰,那些铆钉应是经常被摩挲,看上去比普通铆钉要锃亮许多,触手质感光滑,带有金属特有的微凉。这个项圈上串着几张与其十分不搭调的电子磁卡,叫人不禁怀疑它有一个品味奇特的主人,竟把用旧的项圈当做钥匙串使用。
急急出门去见访客的齐斐走的匆忙,忘了拿走进门时随手放在装饰柜上的钥匙。
言静静看了那个项圈半晌,迟疑着朝它伸出了手。
没有发觉自己少了一件随身物品,齐斐在虫长官盯着项圈直瞧时,已经走到了大门处,这会已经快要地球时间六点,天空已经亮起了大半,他借着这自然天光看清了门口身形略有些佝偻的人影,惊讶的迎了上去:“萧爷爷?”
站在花园栅门处的老人一头银丝,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是岁月流淌过的沟壑,他在左卅带着齐斐搬入这个小区时就已六十多岁,今年正满八十八。小哈的父亲正是他家养的狗,小哈也是当年由他与他的老伴儿一起,亲自送到了齐斐手中。
陆行器开着隐蔽屏障,从外表看去就是普通加长汽车模样,随行而来的卫兵也都随身携带着隐蔽干扰器,让他们呈现在人类视网膜上的形象与普通地球人无异。
已是耄耋之年的萧爷爷腰杆早已不直,但他精神势头仍然极好,每天固定五点半起床,六点准时出门溜达散步。
齐斐与左卅不同,他在左卅失踪后受了小区内的老年住户们不少照顾,长大后也与邻居间时有往来,成年后的齐斐虽着家时间有限,但他只要回了家,便自觉挑起了小区里的“青壮年”大梁,帮了力气与行动力均不如他的邻居们不少忙。
眼瞧着这个时间点里本该无人的齐家大屋里竟然有了灯光,远远发觉这边响动的萧爷爷立即调转溜达方向,要来瞧瞧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又结束了任务,可以暂时回来休息了么?”萧爷爷在看见齐斐后问着,他这些年里一直像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长辈一样看着齐斐,清楚齐斐的职务与大致动向。齐斐平日出发前与回来时也都会去他那里打个卡,知会他与他老伴儿一声。
面对着这样一位好心又热忱的老人,齐斐倒是无法像刚刚那样豁达洒脱了。
“不。”齐斐摇了摇头,他心底升起了些年少叛逆,先自顾自做了决定再知会家中长辈的内疚感。
“那是怎么了?”萧爷爷有些疑惑,随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双剑眉一皱,“是不是有人嫉妒你,觉得你太显眼了,故意想挤兑你,把你压下来?哪个小王八犊子耍这么下作的手段,你有他名字没有?”
“不是这样。”齐斐为这不由分说的护短哭笑不得,又隐隐为这份爱护感动,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是我得调走了,收到了一份紧急调令。”
萧爷爷朝齐斐身后瞅了瞅,从那开着灯未拉窗帘的大窗里看见了抱着打包箱匆匆走过的身影,他这会才觉出来,齐斐这里似乎是在搬家。
腰杆虽说不笔挺了,但肃容时眼神依旧锐利的老人扫视了驻在门口的两名卫兵一眼:“真是紧急调令,不是有谁在俏摸摸搞小动作,逼得你必须得走了?”
齐斐答:“真的是。”
“真的是就行。”萧爷爷拍了一下齐斐的肩膀,“你打小就不爱说话爱做事,但这世道上,往往闷头办事的人最容易吃亏,你这次调走这么匆忙,还透着一去不回的趋势,真叫人担心你是着了谁的阴招,必须得远调了。”
“真的没有。”齐斐掩去了详细缘由,耐心向老人解释了一番他有不得不搬离的原因。
清楚军中有些内因不便对外细说,萧爷爷点了点头,忽然问道:“哎,你新搬去的那个地方,能带小狗不?”
齐斐一愣。
“大花——你见过的,小哈的那位侄女,它前几个月又新生了一窝小奶狗,按辈分算应当是小哈的孙侄,你新去的那个地方如果可以带狗,我想再送给你一只,让你带走。”萧爷爷说着,他再次拍了拍齐斐的肩膀,这一次的动作要更加缓慢,透着年长者独有的温和沉稳,“你呀,这一去就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也不知道等你回来了我和老婆子还在不在,我们的年龄差不多也只够和大花一起终老了,这些新生的小家伙兴许活得比我们还长,你带走一只,就当是留个纪念,以后去了新地方,也有这个带着旧人事物气息的小家伙陪着你,去迎接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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