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斐假装自己没有看见床旁墙壁上那醒目的电源线与悬浮显示屏,他看着眼前等待着他开口的言,终于将话题引入正题。
“现在才问这个话题或许不太合适。”齐斐取出那张被开了个“小窗口”的纸张,“我们是不是曾在哪里见过?或者说,您曾经在哪里见过我?”
齐斐确信自己在过去的外出时光里没有见过言,他对言的主动靠近一头雾水,并从对方的言行里捕捉到了这位虫长官似乎十分熟悉自己的蛛丝马迹。今日的会议室谈话与后勤员交给他的这张纸让齐斐忽然意识到,他过去一直被局限在了“他们曾经见过”的固定思维里,跳出这个定式思维圈,将双方曾经见过这一条件剔除,将对方一切行为的前提试建立在言曾在哪里单方面见过他的条件上,这样的推导同样说得通。
甚至比原先的假设要更合理。
齐斐自觉自己仅是问了一个只需回答“是”或者“不是”,用点头摇头也可以作为答复的简单问题,可站在他身前的虫族却像被难住了一般安静许久,只用一双幽蓝的眼睛静静凝视他。
仿佛过了一循环时那么久,被小小一个判断题难住的虫长官终于动了动嘴唇,他的眼底带着一点让齐斐莫名的复杂情绪。
“是。”言说,“我曾单方面见过你。”
齐斐下意识的追问:“在哪?”
“在另一条时间线上的另一个宇宙里。”像是自己也觉得这个答案不可思议,言轻轻笑了一下,“我见过那里的你。”
第十二章 住在隔壁的虫长官 十一
唇角迎合着微笑应有弧度扬了扬,笑意却没有延伸到眼底,弯起的弧度也略显僵硬,像个残缺的半成品,被生硬的剪切粘贴到了脸上。
只有平日里就笑容甚少的对象,才会露出这样不自然的微笑。
齐斐看着那个转瞬即逝的笑容,那分散了他一定的注意力,他先关注了它半晌,思维才接着处理起刚刚接收到的信息。
眼前的虫长官的确在某处单方面见过他,齐斐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可对方接下来说“在另一条时间线上的另一个宇宙里”?
齐斐把这句话在心底颠来覆去的念了三遍,发现他仿佛突然患上了理解障碍,竟然一时有些摸不准这句话到底是就是字面意思,还是实际上别有他没领悟到的含义。
“您见过另一个宇宙里的……我?”
“对。”
虫长官的视线一直停在齐斐脸上,他耐心观察着人类的反应。
齐斐按捺住了想要打开终端确认一番日期的冲动,有那么一瞬间,他在怀疑今天是否是愚人节。
然而,且不说军中从来不流行过愚人节,当下日期与四月一日相去甚远,言作为一名异族高阶将领,也不该对这类地球特色节日如数家珍——对方看上去也不像是个会随意对他人进行恶作剧的对象。
齐斐看着虫长官正经到不能再正经的神情,思忖片刻,还是咽下了那句想要问问对方是不是在开玩笑的话语。
他的直觉又一次高高挥舞起了大旗,告诉他对方在说实话。
仅仅只是遇见过另一个宇宙中的自己,萍水相逢的偶遇并不足以引带起后来这番特意接近与示好的行为,这宇宙如此之大,每天萍水相逢的对象不胜其数,他们大多只能对彼此拥有一个模糊印象,随即淹没在错综复杂的星际航线里。
齐斐断定,言能够对“另一个宇宙中的他”如此上心,双方间必然是有过超出“萍水相逢”阶层的事情。
“您……”齐斐斟酌了一下遣词用句,“您认识和另一个宇宙中的‘我’,并且与对方关系不错?”
“不太准确。”
出乎齐斐的意料,言这一次竟然给出了否定回答。
虫长官说:“我见过另一个宇宙中的你,但并不是我与‘你’关系不错,而是那里的我们关系非常不错。”
这话乍听上去像在说绕口令,但齐斐仍是快速的理清了语句里的人物关系,他仔细琢磨了一下“那里的我们”与“这里的他们”之间的联系,没有像刚才一样接话,追问那里的他与言关系具体有多不错。
齐斐从虫长官忽然微妙起来的语气里嗅到了某些意味深长的东西,那让他忽然不太想继续问下去。
不过他不问,却不代表言不会继续往下说。
虫长官的目光在人类脸上转了一圈,他的眼神微微发散了半循环秒,紧接着又坚毅起来,昭示着他下定了某种决心。
言看着齐斐,认真而郑重的道:“那个宇宙中的‘我们’是伴侣。”
齐斐:“……”
单身二十余年,感情生活一片空白,连大多数小男生在青少年时期通常会有的初恋懵懂情感都不曾体会过的,被同队队友调侃过多次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个清心寡欲老干部的齐斐齐老干部,在距离又单身一年还差四循环月的时候,收获到了来自高等虫族高阶将领的郑重宣告:另一个宇宙里的“他”已经与另一个宇宙里的对方结婚。
并且虫长官根本不给齐斐消化吸收的时间,就一口气继续阐明了自己向他频频示好的真实目的:“所以,我现在正在追求你。”
齐斐:“……”
等等。
端着自己勉强继续维持住不动声色的面瘫脸,齐斐想,他觉得这前后的因果关系似乎不太对劲。
因为曾偶然窥见了另一个宇宙中的“他们”已结为伴侣,并且生活美满幸福,所以将那份欣羡代入到了自身真实生活的这个宇宙里,并主动探索起这个宇宙中的“另一半”踪迹,在找寻到他后匆忙赶来,向他展露关注与善意,期望这里的他们也能顺利结为伴侣,遵循另一个宇宙里的发展轨迹走下去。
大约是齐斐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他面前的言开始感到些微局促与紧张。
身体因紧张而僵硬起来的虫族感觉自己像个等候宣判的嫌犯,只能默然注视着身前正在思忖最终判决的审判长,等待一个对方即将下达的最终宣判。
齐斐很快从虫长官的话语里梳理清了对方的想法,他对着自己得出的结论无言半晌,最终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气既不粗重也不响亮,它低微和缓,像是一道仅是绵长了些的吐息,然而那绵长和缓的吐息透过横亘在齐斐与言之间的空气,透过高等虫族灵敏的耳朵,像是从耳廓擦过后猛地灌进身体,在重力加速度的作用下一直灌到言的心底,在他心上狠狠撞了一下。
言的呼吸为这声叹息一窒。
“抱歉。”齐斐取出返回宿舍路上的意外收获——那张缺了一块的纸,他将它递到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的言眼前。
鲜少有人会乐意被当做替身,会愿意对方在注视着你的时候,只是期望在你身上看见另一名对象的影子。
齐斐同样也不例外。
他的情形虽说比起那些纯粹被视作替身的倒霉家伙稍有不同,虫长官从他身上试图找寻的是“他自己”的影子,但这归根结底,与纯粹被当做某人的替身异曲同工。
言真正想要追求的不是自己,而是对方曾意外窥见的另一个宇宙中的“他们”所过的美满生活。齐斐不曾见过那生活究竟也多美满,但他从对方的憧憬态度里判断出,那里的“他们”感情应该非常不错。
虫长官想要追寻的实际上是一种对于美满生活的体验,而那段经历恰好给了他一个可供参考的目标人选,但这个对象实际上是齐斐与否,其实都没有多大关系。
齐斐是如此想着的。
“就像您提到的您已经与另一个宇宙中的自己大不相同,我也不一定仍然是平行宇宙中的那个‘我’。”齐斐沉静告知了言他的想法,“这样的模板嵌套,请恕我不太能接受。”
言张了张口,“我……”
言想要为自己争辩几句,可张口后才发觉他竟然言语匮乏,仿佛齐斐一字一句都说在点上,让他根本无从分辨。
毕竟,仅凭着一段意外窥见的记忆就追寻着一个不一定存在的目标而来,光凭这一行动的草莽轻率,就足以让他人觉得莫名古怪。
齐斐看着言的嘴唇开开合合,对方迟缓许久后才声音低微的说了一句什么。
倘若不是齐斐一直在耐心等待着对方的回应,没有丝毫分神,他恐怕都不容易捕捉到那细弱到仿佛能和自然噪音融到一起的声音。
言低声说了一句:“你们一样。”
齐斐听清了这句话,他注意到虫长官先前一直与他对视的视线低垂了下去,他顺着对方一同视线下移,发现对方正在看他捏在手里的那张纸。
被齐斐的右手拇指所按着的纸张部分,已经向下出现了一个用力按压过才有的凹褶。
“你们一样”,说的自然是这里的齐斐与另一个宇宙中的齐斐一样。
但齐斐真正在意的并不是他是否与平行宇宙中的“自己”一样。
齐斐按捺住快要悄悄冒出来的第二声叹息,在心底摇了摇头,“您……”
“滴。”
呼叫铃恰到好处的响起,打断了想要继续说些什么的齐斐。
身体僵硬许久的言仿佛听到了一道特赦令,他终于获得了能从这让他不安的谈话气氛里暂且脱身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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