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教会了他喜欢,却没告诉他,这世上还有虚假算计,却原来,也有人,能够装的这样像。
滕羽只觉得,他似乎又回到在泽川醒来的那个时候,失去所有,又别无他求。
林望之这番拐着弯的让他帮他,却其实不用这么大费周章,便是早在一开始,滕羽也是会为他布阵的。
别人对他好,他便对别人好,即便林望之不是真心的,那救了他的,他是要有所回报。
只是林望之送他剑,对他好,替他解围,一路关心他,又带他去晋陵解他心结,竟都只是为了这最后让他能尽心尽力的帮忙布阵?
滕羽心里杂七杂八的想了半天,虽对手头上的阵法有诸多惊疑,却也没有细想,他也只问了林望之一句:“如果我说,我想留下来呢?”
“留下来?”林望之表情冷冷的,“留下来干嘛,让林柳江家的人杀了?不瞒你说,你重生的消息就是我说出去的,他们也很快就会到这儿来,你在这儿,只会诸多妨碍。”
滕羽不可置信的瞪着林望之,进了荆宜,他就像换了个人,好像之前与自己同行照顾的是另一个人。
林望之说的话他不想信,却由不得他不信。他抓住胸口,那里隔着外衣挂着不久前才买来的香囊,此刻却像带刺般扎手,让他猛然间松开。
“那,那你下在我身上的禁制呢?”
“我已经解开了,怎么,你其实很想留着那玩意,被人一辈子绑着?”
滕羽终于再说不出什么,只是在他转身的瞬间,林望之又舍得多对他讲了几句话:“你的命是我救得,你可得好好珍惜着。赶紧躲得远远的去吧,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那我还有一个问题。”滕羽倔强的没有回头,“塑魂之术,你付出的代价又是什么?”
这次,林望之沉默了很久,然后,他说:“一切代价,都是由你身体的原主人承担,与我无干。”他看滕羽没动,又开口,“怎么,不信?可我原本就是这样的人,绝情绝性,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下得去手,又如何会为了你放弃什么?”
滕羽带走了大随,却留下了黑妮,兴许这样便能提醒林望之,他们曾在一起走过了许多地方。
大随离了黑妮,向来贪食的鸡,也开始厌食起来,不知黑妮又是如何。滕羽心中不无自嘲的想,人间的情谊,却原来连畜生都比不过。
滕羽在荆宜住了几日,不是在奢求什么,只是不知道去哪里,然后他便见到了寻到此处低调行事的江家人。
他躲在酒楼上,看他们匆匆经过,心里不无恶毒的想,若是这会儿他冲过去拦住他们,不知会否毁了林望之的计划?
但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他到底不想让他失望为难,也真如林望之所愿的,远远地走开。
他一路御风而行,不晓得要去向哪里,不知不觉间,竟到了燕城。
往时里许的愿望,如同一个笑话,只是他还是来到那棵神树下,也很轻易的就找到了那块,绑着两条红绳的木牌。
一眼望去,便见自己许下的愿望,方觉自己现在之所愿,亦无更改,便有些自嘲,只是热风刮过,那些木牌乒铃乓啷的响了一树,他的那块牌子也被刮得翻转了过来,红绳扭在了一起。
那木牌反面的字也很简单,同样也只有四个字:一生安康。
滕羽只觉得,这样看不透的林望之,许的愿望竟是这样的简单,简单的有些傻气,也有些可爱。
明明当时那么认真的在写,还以为会写出怎么个惊天动地来。
只是忽然,他扫到木牌最顶底端,在右边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羽”字。
据说燕城有个三愿节,每个人可以许三个愿望,每个木牌下方,都提了一个人的名字。
滕羽那时候不信这个,所以连名字也没有写,他不知道林望之这样聪慧冷清的人,也会寄托摸不着的传说,也会在那样一个傍晚,认认真真的许下一个愿望,却不是给自己的。
在锦安城寒澈对滕羽耳语的那番话重又显现在脑海:就如植物总会向光,人,也是得有念想的。
那对于林望之而言,那‘光’又是什么呢?
是什么驱使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毁了仙盟?若只为林彭当年的过失,又与另两家何干?
滕羽心中摸不着头绪,却直觉这些东西也跟自己有关,他还是无法介怀,只是此时心中已有了决断,也终究又原路折返。
包袱里的大随似是清楚了主人回荆宜的打算,一路闷闷不乐垂下的鸡头,忽的高扬起来,发出声嘹亮欢快的鸣叫。
滕羽走的时候是在下午,一路奔驰,只记得第二日便是六月初四,便更加拼力,连路边时刻跟随的蓝毛小鸟也没工夫搭理。
他到晋陵的时候正是凌晨,天未大亮,正有一抹朝霞从天边渗出来。
有小摊吆喝着卖油条,与印象中重合的景象让滕羽终于停下了脚步。
那时滕羽被柳为旭毁了气海,滕萍萍趁着柳家酒宴偷偷将他救了出来,林逸之自然也在,一路逃窜,也只是刚到晋陵,当晚便发生了让他们姐弟二人永远无法忘怀的事情。
林逸之一直以来因为帮助他们逃脱,对滕萍萍动手动脚,滕羽一直知道,但无力阻拦,而那天晚上,他就在隔壁,可等他觉出不对,冲到滕萍萍房间的时候,滕萍萍已是满脸泪痕,衣不蔽体。
林逸之并没有捂住她的嘴,但她没有喊救命,她甚至努力不发出丝毫声音,只是在痛极的时候,扯坏了床帘,这才让睡得并不安稳的滕羽听见。
林逸之也不紧张,即便之前自己学艺不精,不如滕羽,而如今他被废了气海,早一副废人的样子,如何能是自己的对手?这样明摆着的事情,滕萍萍都看的出来。
只是他们皆忽略了滕羽的阵符之术,滕羽原先只拿阵法当辅助,别人自然不晓得他的厉害,林逸之自然也没想到,他上一刻还面露嘲弄,手中长剑如同逗猫一般在滕羽面前划拨着,下一刻却已然被滕羽近身,定在原地。
滕羽面目狰狞,有如厉鬼修罗:“怎么,刚刚不还说要杀了我?别怕啊,说我是个废人,那便也让你尝尝这其间滋味如何?”
滕羽将抽取灵力的法阵,制造幻象的阵法逐个用了个遍,那毫无应对之力以及被那一只只曾经死在自己身下女子所化恶灵缠住的场景,令林逸之仓皇大叫屁滚尿流。周围也早被滕羽贴上了消音的咒符,任凭林逸之叫的再惨烈,也不会有人来救他。
直到滕萍萍找回点神志力气,泪痕未干,拉住滕羽道:“你不能杀他!”
“不能,如何不能?”滕羽怒极反笑,“我便让他尝尝这种不能!”
滕羽捡起地上林逸之的佩剑,先是往他腿间一刺,将那物什割了下来,剧痛让林逸之终于找回些神志,从无边无际的幻象中挣脱出来,惶然大叫道:“我伯父不会放过你的!”
“哦。”滕羽漠然应对,“不放过我的人多了,他也得排的上号才行。”然后长剑一阵悲鸣,刺入林逸之胸膛。只可惜了这把好剑。
晋陵肯定是不能再呆了,只是滕萍萍受了惊吓,又受了伤,两个病号一起,如何能走,滕羽便只得待得天刚蒙蒙亮,便乔庄一番后独自一人先去买些药来,只是回来的时候,柳家人已围住了那间客栈。
知道自己即便冲上去也不会有任何作用,他只能躲在巷子里旁观,亲眼看着他们带走滕萍萍,却无所作为。那时候他也恨,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身后传来吵闹声,他回头,见昏暗的巷子里,有两个小混混在欺负一个小乞丐,他那时本就生气愤恨悔痛,自然下手重了些,虽只用了些定人禁言的符咒,之后都是实打实的拳脚往那俩混混身上招呼。
料想修仙者从不会这般打人,可那时的滕羽,废了气海后不过一介凡人,他也就想要这样用这样的方式出气。也是滕羽仗着原来底子好,凭他现在的身体,根本也支撑不了多久的,所以也只打了一会,便打不动了,之前那番彻夜奔逃,连着昨日里杀林逸之,不过靠着一股恶气,现在站立都有些困难,他扶着墙,解了咒符,装着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痛骂了几句,也只是外强中干虚张声势,那俩小混混哪里懂得,只觉这人邪门,很可能遇到了什么高人,得了‘快滚’这句后立刻慌不择路的逃跑。
那个小乞丐就趴在墙角,滕羽没有看到他的脸,从头至尾,那孩子没有哭喊救命,没有感激道谢,滕羽心想,该不会是个哑巴吧。
“他们打你,你为何不反抗?”滕羽好奇,也便问了出来,只是那小孩没有回答,滕羽也不强求,等了一会儿,恢复了些力气,出去买了两根油条,将一条拿纸包卷了放在了巷子口,就准备走。
“反抗了也没什么用。”小孩的声音淡淡的、冷冷的,很难想象一个孩子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滕羽逆着光站着,因为站在巷口,也堵住了那爬上天边的日头的光,“我今天虽然打跑了他们,但我走了之后,他们定会再来,你若是还这样,岂不是要被他们欺负一辈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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