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言疏浅淡地摇了摇头,温声安抚道:“不必了,我十日内必定回来。”
杜言明不死心道:“那至少把柏旭带上?”
与一般的侍从不同,柏旭是杜言疏的侍见,侍见的身份要比侍从高许多,家主从最信任的属下后人中挑选一个年龄相仿天资聪颖的孩子,自小与主子同吃同住同*修行读书,即是玩伴又是保护者,长大后还能成为主子的心腹。
杜言疏闻言眉头微蹙,似想起什么不愉快的回忆般面色又沉冷了几分,定了定心神才道:“我一人前去便可,兄长无需担心。”
杜言明多少瞧出了些端倪,却也琢磨不透这自小亲厚的两人何时生了嫌隙,又不好多问,只柔和一笑道:“好,此番事毕早些回来。”
杜言疏眉眼间又恢复了平淡,对兄长毫不迟疑地点头应允。他与柏旭之间并无嫌隙,只不过上一辈子,他亲眼看到柏旭为了保护自己死在宋珂剑下,头颅被整齐地切了下来扔在他脚旁,瞳孔放大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满是不甘与悔恨,熟悉的面孔染上了血污与尘土,一动不动……而他没有头颅的尸身,以谢罪的姿态笔直地跪在前方,双拳紧握,为无法守护主人到最后而羞愧自责……
直到看着马车消失在夜色里,杜言明才恋恋不舍地转身回屋。
马车向东疾驰而去,杜言疏深吸了一口气,似有所思地靠在引枕上,不经意右手触到一件包裹,疑惑间打开一瞧,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原是一袋子糕饼,桂花糕绿豆饼蛋黄酥豌豆黄等各取几件,精巧香甜,十分诱人。
在杜言明眼里,杜言疏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怕他在路上饿了馋了,遂备下一大包点心,当真事事都为他这弟弟考虑周详了。
可上一世,他连兄长临终前的最后一面都未来得及见,杜言疏仍记得将苍白冰凉的尸体揣在怀里,茫茫然不知所措,胸口似被开了无数个洞,风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直冷到骨子里去。
宋珂,这一世,他的事我一个人面对就好——
思及至此,杜言疏闭目深吸一口气,忽见帘子被风扬起,漏进几缕雪光,他怔了怔,挑开帘子,才惊觉初雪已经降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攻君:……一开篇仇恨就刷这么高?恩?
废柴作者:咦,你拿错剧本了(*/ω\*)
攻君:……小叔你听我解释!
小叔: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攻君:切~小哭包
小叔:……滚
憋到今天开坑,因为上一本大结局刚好是八月十六,且刚好完结一个月,一天不多一天不少……
废柴就是这么有仪式感的人设→_→
其实就是因为懒拖了一个月(划掉
☆、鲛人侄儿
将最后一小块豌豆黄放入口中,轻轻抿碎,细细咽了下去,细软幼滑,甜而不腻,他早过了喜欢吃甜食糕饼的年纪,却对兄长备下的点心十分欢喜珍惜。
杜言疏用巾帕将手指一根根擦干净,挑起车帘子,雪停了,冬日暖阳融融,映在雪地上却是晃眼。
瞧着一地刺目的雪光,他微微眯起眼睛轻叹了口气,说起这鲛人侄儿,又是一段令人唏嘘的往事。
杜家本还有一位大少爷,姓宋不姓杜,名叫宋斯如,是杜家家主义兄之子,最得疼爱。
当年杜家主杜子循有一位至交好友,叫做宋雪明,两人意气相投结为义兄弟,并肩持剑游历修行数年,轻狂年少逍遥胡闹了一阵,后各自寻了道侣成了家有了娃,兄弟情义却分毫不减,时常一道儿玩赏风月狩魂猎怪,杜家与宋家,也成为北垣境内两大修行镇灵家族。
可好景不长,后宋雪明夫妇双双陨落,原因无人知晓,树倒猢狲散,宋家彻底败落,杜子循便将他们的孩子接来养,因担心他被府上人欺负,还认作义子,视如己出,待他比自己亲儿子还亲厚。
宋斯如比杜言疏年长整整十岁,在杜言疏不甚清晰的记忆里,这位大哥哥只是一道模糊的影儿,整日铁着一张不苟言笑的面孔,跟棺材板似的,也鲜少与他们说话,更别提玩闹了。
如果说杜言疏给人的感觉是清冷疏淡,那宋斯如便是严酷肃杀,有背景板与棺材板之别。杜家庄上上下下面上恭恭敬敬唤他一声大少爷,背地里却都躲着他,生怕一不小心招惹了去。比起笑若春风斯文俊美的杜二公子,宋斯如可以说相当不得人心,况且,又不是杜家的血脉,唯一肯真心待他好的,只有家主杜子循。
在宋斯如十八岁那年初冬,杜子循仙逝,杜家庄里里外外一片雪光一片白,在兵荒马乱的哭丧声中,宋斯如在杜府最后的靠山轰然倒塌。
第二年开春,宁州沿海有叛变的鲛人族出没作乱伤人,宋斯如亲自率众族人灵奴前去围剿,却不料作乱的鲛人没剿灭,宋斯如却把自个儿的后路名声都剿没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杜家大少爷携着作乱的鲛族女子私奔了,是那年春天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丑闻,据说民间都出了好几版话本,戏班也唱了好几处戏,一出比一出精彩,一出比一出离奇,世人皆道,杜家二公子手段高明了得,杀人不见血,是个做家主的料。
思及至此,杜言疏冷声一笑,这些诽谤兄长的狗屁话,他是一个字都不会信。
而据那鲛人魔物所言,他便是宋斯如与鲛女所生之子,宋珂。
杜言疏暗暗琢磨着,他们虽无血亲,却多多少少脱不了干系,心中自有定夺——
重活一世,我虽未必立刻取了你鱼命,至少也要将你放在眼皮子底下,管束调*教一番,让你再无可能为祸人间,不行则杀,晾成鱼干喂猫,绝不姑息。
况且,你还唤我一声小叔不是。
——是,你叫宋珂,小叔可记住了,呵。
……
归州是个颇为富庶之地,东面靠海,城池内河港交错水运便利,东南西北海内外客商云集,自古丰饶,可此地盛产鱼虾海产这一点,让杜言疏多多少少有点心里发毛。
落了夜,车窗外闪过星星点点的灯火,杜言疏知已身处归州地界,便从衣襟中掏出一张符纸,指尖在其上潦草勾画一番,注入灵力默念咒决,漆黑的空间里有一抹冷森森的白影闪现而过,若隐若现十分虚弱,阴灵悬于半空中,朝杜言疏毕恭毕敬地行了礼。
杜言疏对这驻守于归州的灵奴微微颔首,灵奴会意,飘忽轻盈的灵体渐渐缩作一团,化成一蹙冷幽幽的鬼火,飘在马车前方,引杜言疏朝码头疾驰而去。
这日正是十五,海生明月,码头上月色渔火半明半昧,天黑后商贩将货物都收进了舱内,水面上一派平静寂寥,循着鬼火的踪迹,杜言疏停在一处船舱前,舱门紧闭,从门缝中隐隐透出火光,舱内传出觥筹交错的热闹声响。
杜言疏轻叩舱门,船内的声响顿时凝住了,片刻,窗扇被拉开一条缝,一位颇为富态的中年男子探出脑袋来,面有疑色瞧了眼杜言疏道:“公子何事?”
私贩异兽向来是见不得光的买卖,商贩自然格外小心谨慎些,提防着官府来拿人。
杜言疏尽量和缓神色,拱了拱手道:“在下杜玖,此番想与老板买一鲛人。”杜言疏的大名,可不是寻常能用的。
老板闻言顿时眉目舒展,又瞧对方衣着不俗气度非凡,定是只能宰的肥羊,遂眉开眼笑道:“在下尹平,公子请进来讲话。”说着便拉开舱门,引杜言疏入内。
杜言疏矮身进入内舱,借着幽幽烛火瞧见一船人正在用晚饭,皆做番邦打扮,众人停下了碗筷,直勾勾静悄悄地盯着这位模样俊美的小公子,目光森森神貌诡异。杜言疏浑不理会,跟着尹老板穿过内舱,拐过一道暗门,不多久,行至暗仓。
“公子,我这儿的鲛人,可是新鲜的上等货,模样身段没得说,是一等一的风流,重点是,都是干净的雏儿。”
暗仓腌臜,常年不透风,一股陈年腐朽味儿混着鱼腥血腥气扑面而来,杜言疏猝不及防胃部一阵翻搅,忙敛息闭气,定了定神,遥遥望去,暗仓内摆放着几只木桶,月光暗淡,也瞧不出木桶里是个什么内容,偶有哗啦一声水响,估摸着是活物。
中年人擦亮了烛火,木桶中的活物觉察到了亮光,三三两两地探出头来,借着幽微的光线,杜言疏瞧见六七张湿漉漉的人脸,皆隐在五颜六色的长发后惊恐地望着他,偶尔一声水花溅落,鱼尾划出水面,在清冷的月色下泛着粼粼的光彩。
本是诡丽奇异的景象,在杜言疏看来却十分可怖,他深吸一口气暗暗别开眼,望向老板道:“可有一位青瞳黑发的鲛人少年,十四五岁的年纪。”
这尹老板闻言,眼睛顿时一亮,鲛女生来极貌美,又是一副人身鱼尾的独特身段,很能勾起部分猎奇男子的占有欲,所以虽然明知官府查的严,仍有一些爱财如命的商贩铤而走险私自售卖,只为赚一笔大钱。
鲛女好卖价,鲛人男性却无人问津,除非某些爱好品味特殊的男子……但少之又少,养着还费粮食,故而无人售卖,前些日子他们无意中捕捉到一只鲛人,初看眉清目秀以为是姑娘,捕上岸了才发觉是个少年,而且还是个人鲛混血儿,十分不纯正,只有遇水才变成鱼尾。本想就此放生,又担心他得了自由回去通风报信,坏了他们的门路,所以便将就着关了起来,毕竟是人的面孔模样,下不去杀手,却也不给吃喝,打算待他饿死刮了鳞卸了甲尸骨扔海里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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