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人褪下外袍后,里面是一身纯黑色的绸缎料子的长衣长裤。那黑色纯粹得如同泼墨, 在灯火掩映里, 都泛着层层微微浮动的光色。
黑色的长裤宽松得像是女子长长的裙摆,一直如瀑似的垂到了地面, 但腰身位置却收得紧, 连着上衣,将苏叶子细窄的腰臀线条都勾勒出来。过了臀线之后, 随着苏叶子迈动的步子,如尾摆似的长裤才随着垂在身侧的水袖,前后如水浪轻甩。
而在这黑色的绸子的映衬下, 苏叶子裸露在外的皮肤白得仿佛就要透明,从长长的水袖间探出来握住了袖摆的手,也如同上好的羊脂玉一般引人目眩。
等云起回神,苏叶子已是凌然御空,下了云驾,落到殿中。
云起的目光紧紧地攥着那道身影,细细地摩挲过苏叶子身上的每一道弧度,他微抬眼,嗓音低哑:“你想做什么?”
“……”苏叶子笑吟吟地扬起雪白的颈子来看着他,右手间光华一闪,一柄软剑倏然出现在了他的掌心。
苏叶子眼眸清亮,他扭头看向殿中一侧灯火阑珊的角落,那儿为首的乐师也看向了他。
苏叶子轻笑着颔首。
“叮、咚、咚咚……”
钟鼓琴笙的伴奏在整个安静的大殿内由无渐生,第一件编钟被敲响时,大殿正中的苏叶子手腕微甩,带动着手中长剑出鞘,从身侧缓缓划过一个半圆的弧,而他的目光也顺着长剑的剑尖渐起,在第一个音符尾音散尽,他的目光随剑尖停顿向上。
音韵一顿,而后忽起。
如初春入城的第一道风,清脆悠扬的编钟敲击,伴着袅袅渐起的琴笙齐鸣,苏叶子的剑锋在空中轻轻地拂动,莹莹点点的光华在剑身上缓缓地跳跃闪烁;穿着一身水绸似的墨色衣衫,伴着剑动的节奏与韵律,提剑的人在大殿中轻盈地起舞。
那身影如云如絮,在偌大的殿中带着清鸣的剑光游舞;那腰肢细窄盈盈,前后相叠起伏,展开一个接一个绝美的弧度。那人行经之处,竟有星星点点的银光在空中闪烁微动,而他的脚边,簌簌的嫩芽从殿中慢慢地钻出,鲜嫩的娇艳的细碎的花儿,在那芽叶间轻轻地抖。
众人看得呆了,正失神间,耳边乐声陡然一扬,整个大殿中忽入恢弘声中,仿佛夏日第一声惊雷,伴着这乐声,大殿中的人手中长剑一声清唳,竟是蓦然离了那人的手掌,直直地飞入空中,而后带着黯淡了整个大殿无尽灯火的光华,从天而降;而殿中人舞姿也不复之前温润如春风,而是矫健清越,每一道弧线都带着凌厉而漂亮的力度。
携裹着剑华落下,长剑被那正于空中后下腰身的人侧翻着接入手中,那人并未急着起身,而是以自己的下身为支点,左手接剑,上身舞着长袖于空中款摆,剑尖在整个大殿中划过一道完满的圆形的弧度;而剑尖所指之处,之前随着他的舞步露了花苞的五彩斑斓的花儿,都扑簌簌地开满了整个大殿,不知从何而来的彩蝶飞在整个大殿之中,绕着那些花儿与那提剑的人,在这花丛里翩跹地舞。
清脆悠扬的乐声起到了一个极致,而后缓缓回落,殿中矫健翻飞着的人影也渐渐舒缓下来,但那剑光并未停,如长虹游龙,前后相应,又如行云流水,匀而不绝。仿佛引着殿上所有人望见,那秋风拂面,天高云阔,鸟雀于空中掠下结伴的光影。
那人的剑光慢下来了,却又似乎与这乐声一起,渐渐浑厚而钝重,那人每一步似是带着从深渊行来的镣铐,却将每一步都踩到实处,不肯妥协落空;就连盈盈的水袖都像是涩然了下来,但剑尖所向,再沉重的阻隔都被那人缓慢而坚定地踏过。剑锋掠过的地方,之前斑斓的花瓣尽数被撕落碾碎,色彩艳丽的花泥混着不再嫩绿的叶子,万物在此刻仿佛褪尽了枯萎之外的颜色。唯独那人的剑光华目,依旧绵延,一往不绝。
只是殿中的乐声却是越来越低,越来越沉,像是被拉扯不断的锁链拖向无尽的深渊,而场中人舞动的清影也越来越缓,越来越重,仿佛手中长剑已有千钧再无力相负。
最终乐声低沉至绝处,已然尽停,而场中人身体渐渐弯下,与剑相合,并在一处。
像是身旁那些枯萎的花朵,只剩一根发黄微蜷的茎。
云驾上的男人心脏在这一刻猛地锁紧,他几乎就要起身跨虚过去,却蓦地眼角一凉。
众人惊怔抬眸,只见这辉煌的大殿中,不知何时,竟有簌簌的碎雪从空中飘落。
云起微怔。他望了过去。
大殿的正中,那道“枯萎”的身影轻轻动了动,带着一点初醒的眷懒,那人睁开了眼眸,他望见了云起,轻轻地眨了下眼,手边软剑一声清唳,像是唤醒了沉睡的万物,紧随其后,消逝已久的乐声轰然奏鸣。
整个大殿,倏然被掀入了一场高亢而凌厉的剑舞之中。那一道道光华愈发夺目而令人神眩,那一抹抹残影愈发漂亮而惑人心属,那人起舞,那人旋转,那人提剑,那人凌空……
满心满眼,雪里一身如墨的绸缎长衣,那人的身影像是刻进了骨血之中。
不知多久之后,被推至高潮的乐声戛然而止。
而大殿正中,软剑被生生锲入地表,手握剑柄背向云驾的人,蓦然后卷了上身,停住。
他的眼里,是那个走到了云驾边沿的男人。
而男人的眼里,亦是只有他一人。
两相对视,最先承受不住的,却是苏叶子束好的冠发,碧色的玉簪碎断,跌在了金殿上,那一袭如瀑的墨色长发,倏然垂下。
苏叶子虽有意外,但看起来并不惊慌,他利落起身,气息有些不稳。
但他转身,在满殿被惊艳到失语的众人中间,抬眸望着同样眼瞳深沉的男人。
“我心悦你。”
他眸子里像是盛了一座星海,唇角浅勾——
“我愿送你,我余生所有的春夏秋冬。”
第93章 我的魔后【大结局】
“我心悦你。”
站在云驾上, 云起听见那人的声音在整个大殿来回响彻, 轰鸣震颤着他的心房——
“我愿送你, 我余生所有的春夏秋冬。”
云起掩在袍袖下的双手慢慢地攥了起来,眼瞳里映着的人唇色很淡, 面色有些苍白,他能看见他的叶子提着长剑的指尖都在轻轻地颤。
这剑舞至一半时,云起就想要阻止了——叶子在损耗自己的真元和灵气, 他的身体根本经不起折腾。
可他到底还是按捺住, 一直等到这舞曲结束。
因为他终于知道他的叶子每天离开内宫是因为什么,叶子费劲了心力去筹划和准备的事情, 他不舍得阻止。
……他亦不能阻止。
看着殿中仍笑望着他的叶子,云起再压抑不住心里汹涌的情绪,他一步跨虚,转瞬就到了苏叶子面前,伸出了双手, 把近在咫尺的虚弱得快要站不住的爱人拥进了怀中。
可这一次他不敢用力, 怀里的人仿佛轻成了一片羽絮,好像只要一阵微风, 就能轻易把他的叶子吹到天边去。
云起只能垂下手去, 隔着黑色的绸子与苏叶子的五指紧紧地扣拢在一起,另一只手抵在那人后辈的蝴蝶骨上, 他轻轻地亲吻着苏叶子带着一点雪融似的凉意的唇瓣。
在众人安寂围拢的大殿里,两人忘我地亲吻相拥。
“你的余生都是是我的……”云起慢慢地收拢手臂,将人完全包在自己的怀里, “我这一生和其后的轮回,都归属于你。”
他轻轻地吻怀里的人:“我亦心悦于你。”
——
秋去冬至,天气彻底凉了下来。
原本修者到了含芽境以上,便是寒暑不侵。
但这一年的冬天,魔帝陛下下令,将帝宫内宫的寝殿里,筑上了四个炭火不灭的火炉。
当鹅毛般的大雪第一次覆盖上整个魔城,魔帝陛下也是入冬以来,第一次从寝殿中踏了出来,去了议事的宫殿。
景七在议事的宫殿中等了半个时辰,才等到了突然出现的魔帝。
不出所料,男人的神色和目光都已阴沉到了一个极致。
那种暴戾和杀意,被男人深深地压抑在深处,景七只是看上一眼,都觉得触目惊心——他不知道那紧紧绷住的弦什么时候会断掉,他更不知道,若是那弦断了,这天下又会是如何一番血雨腥风。
又或许,血雨腥风也不足够。
“何事定要我出面?”
压抑的声线带着沉冷的低哑,在殿中响起。
景七深揖一礼,恭敬地将手中万年玄冰所制的封石凌空送了过去:“陛下,最后一系神脉灵物七色金的灵晶已经寻得。”
云起拂袖,将那封石收入黑戒中,却是连看都未查看一眼:“无旁事了?”
他气息微动,显然是就要重新跨入虚空中离开。
“陛下!”
景七却是突然跪了下去,咬牙叩首——
“您何时晋神?”
“……”
云起身形蓦然一顿,下一刻,他眼瞳冰彻,寒凉的目光冷冷地钉在景七的身上。
那充斥着暴戾杀意的目光甫一落在身上,就如同实质化的一座山一般无法承担的重负,景七只觉得呼吸都难以继续,豆大的冷汗从他的额角淌了下去,但即便心胆具颤,他还是紧紧地咬住了牙齿,脸色苍白地继续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