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长老不再叹气,抬起手来,“你当真是——”
话音戛然而止,洪荒长老神色巨变,猛地转身望向峰外云雾,停顿了须臾他便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云起一怔,继而反应过来,脚下步伐移动,他毫不犹豫地催动秘法身法,将体内真气运转到最快,向山下疾行而去。
片刻之后,云起到了牵引之地的时候,那里已经站着神色肃然的洪荒长老和天斗长老,两人都目光一动不动地望着峰外的云雾之下。云起刚欲走过去,便见峰外一柄长剑带起两道身影,倏忽一闪,原本站在剑上的两人都落在了地面。
望着那两道身影,云起的瞳孔微微一缩——
上来的正是苏叶子和檀宗当代宗主苏清涟。只不过此时两人站在一起,苏叶子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地靠在苏清涟的肩上,一袭青丝从苏清涟颈间垂到了二人身前。苏清涟左手提回了长剑,右手则扶在苏叶子的腰身上,神情微沉地把人揽在身边。
云起原本欲要上前的步伐骤然一个停顿,他的目光紧紧地盯在苏清涟放在苏叶子腰间的那只手上,始终被他提在身侧的黑剑似是不经意地抖动了一下。而他掩在袍袖之下的提剑的手,已经将剑柄攥得不留一丝缝隙,仿佛要把那黑剑的剑柄硬生生嵌入掌心里一样。
……进入秘境以来十几天的焦躁与不安一直压抑至今,如同堆得天高的干柴,此刻眼前这一幕便如落上其中的一颗火星,顷刻之间云起便觉得自己的思维和心绪都被负面的暴戾情绪充斥鼓胀,他甚至顾不得追溯这暴戾情绪的源头——眼前这一幕、这一幕刺眼得让他想提剑而上,在他前面所有碍眼的东西都用黑剑斩之灭之。
古朴的黑剑在云起的手中发出阵阵不甘的嗡鸣,引得宗主与那两位长老都望了过来,苏清涟的目光在触及黑剑的刹那,情不自禁地一凛。
云起却垂下了视线。他没有看那三人中的任何一人。
片刻之前还在鼓噪的暴戾的情绪已经平寂下来。可这暴戾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引出了一股阴冷狞然的力量,渐渐由云起的丹田而起,沿经脉汇聚至右手手臂。
黑剑的剑柄在这一刹那陡然一亮,那点近乎刺目的与剑身毫不起眼的黝黑截然不同的光华顺着剑柄就要流淌而下。始终望着这长剑的苏清涟见之脸色一变,一丝极为恐怖的预感瞬时从心头升起,就在苏清涟本能地要做出反应的时候,一道虚弱的声音在几人的身边响了起来——
“你这逆徒……不是叫你秘境禁足么……连为师的话都不管用了?”
第17章 我或许是疯了吧
“你这逆徒……不是叫你秘境禁足么……连为师的话都不管用了?”
半空中剑尖已经稍稍抬起的黑剑将升的去势骤然一止,云起怔然抬眸,望了过去。
苏叶子初开口时还未睁目,到此时才眼睑轻颤地抬眼看向站在自己与苏清涟正前方的云起。苏清涟能察觉到的危险,他自然也能,然而他神色不动。脸上仍旧苍白得病态,眸子定定地瞧着自己的独苗徒弟,苏叶子中气不足地开口轻斥:“……你这是要反出师门了?”
云起回神,手中长剑倏然卷作一团光华,隐入袍袖中。然后云起垂眸,神情间不见半点动摇,一言未发地站在那里。
这副沉默的反抗模样让苏叶子无力地勾了下唇角,这淡得快要散尽的笑意之后,苏叶子重新合了眼:“过来。”
站在原地的云起一怔,抬头看苏叶子。见对方再无反应,云起犹豫了一下,迎着宗主苏清涟和两位长老各异的目光走上前去,站到苏叶子那侧,微微垂下视线,张口:“师——”
第一个字刚出口,余下的第二个字就被那人突然搭到自己肩上的脑袋吓了回去。
似乎是感觉到宝贝乖徒的身形僵硬,苏叶子忍不住虚弱地轻笑了一声:“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都已经上了寒琼峰,你还想劳烦宗主大人替你把我送回洞府去么……”
这话声愈到后面愈是低弱,到了尾音已是几不可闻。最后一个气声吐出,靠在云起肩上的人似乎已经再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云起只觉得肩上力道一轻,身前那人就要滑倒下去。
云起一惊,本能地抬起双手钳住那人腰身托抱在身前。
察觉苏叶子已经失去意识,苏清涟轻叹了一声,目光复杂地看了云起一眼:“督察长老之后需要好好休养,你细心照顾,侍奉左右便是。”说完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实在是云起把人谨慎仔细地双手揽在怀里的动作太过扎眼,仿佛两人都是无修为在身的凡人似的……苏清涟皱着眉重新开口,“既然他开口说了,那便由你将你师父背负回洞府去吧。”
云起神色已经重归平静,闻言点头:“之前劳烦宗主。”
言罢云起微一侧身,一只手扶在苏叶子腰后不动,继而躬身,另一只手顺势滑到苏叶子的腿弯,勾稳,站直。
云起动作小心地把昏过去的苏叶子打横抱进怀里,不忘以肩臂力量抵住苏叶子的腰背,让对方的额头压在自己的肩上。他好像半点不记得苏清涟之前说到的“背负”二字,顶着身后三人有些诡异的目光径直往峰上走去。
“啧……”
身后三人良久无言。半晌后,天斗长老有些尴尬地嘬了下牙,似要开口,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向另外两人告礼离开了。
苏清涟没急着回去继续闭关,而是站在原地一直到那师徒二人的身影再也瞧不见,他才慢慢收回了视线。
苏清涟未说话,洪荒长老也未说话,两人之间沉默相持。
许久之后,苏清涟嘴唇一动:“他方才想向我出手。”
这话平平淡淡,但又不容一丝反驳余地。洪荒长老抬眼去看宗主的神情,在对方脸上瞧不出半点端倪,他由此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之前在峰上,若不是宗主与苏师兄来得及时……第一个试剑的,怕是我了。”
“那柄剑……”苏清涟一顿,似乎是想起了些什么,片刻才接,“凶得很。”
“宗主认识那柄剑?”洪荒长老吃了一惊。
若是他们识不得的剑,宗主却识得,那这剑的由来恐怕就久远了……
苏清涟沉目,点头:“我怎么可能会不认识呢。”
洪荒长老自然好奇那把让他们都觉得危险的黑剑的来头,可一见宗主神情,也晓得对方多半不愿谈起——至少不愿此刻谈起,但这并不妨碍他验证自己的猜测。洪荒长老于是点了点头,“想来那黑剑,便是当年云起得以破例入宗的信物了?”
苏清涟抬头,看了洪荒长老一眼,眼底似乎藏着些无奈的笑意:“我始终觉着,洪荒长老你只做个守峰长老,可惜了。”
“宗主谬赞。”洪荒长老面不改色地说。
“旭阳勤勉,略输变通;婵娟不拘,过于重情;天斗通明,失之格局。”苏清涟似笑似叹地吐出一口气来,“若将来一日,我出了岔子,檀宗还是要靠洪荒长老主持。”
洪荒长老却是神色肃然正经地摇头:“督察长老苏叶子无论修为心性,洪荒比之不及。”
“叶子?”苏清涟摇了摇头,“我知你不是玩笑,旭阳婵娟天斗也知——可除了我等之外,偌大檀宗,还有几个知?”
想想苏叶子近数百年的作为,洪荒长老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才接话:“日久自见人心。”
苏清涟不以为然,望了洪荒长老一眼:“……你永远别想和一个装傻的人较个高低。”
洪荒长老没说话,苏清涟转身欲离,临走之前他脚下一顿,声音低了些:“更何况,若是一张画出来的脸儿罩得久了,你猜他自己还记得自己当初眉眼如何吗?”
不等洪荒长老回应,苏清涟御剑而去,余音尚在——
“早就忘了。我也忘了。那你便也忘了罢……他如今这样,便十足好了。”
——
云起抱着苏叶子回了峰内的长老洞府,把还昏睡着的人放到榻上,自己坐到榻边,看着苏叶子苍白的脸色失了神。
不知道这人去做了什么,受了什么伤也无从猜测——但是受伤的程度却显而易见。宗主和守峰长老的态度让云起琢磨不透,师父好像也一早就知道会经历什么。唯独自己被蒙在鼓里,而且到现在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人苍白虚弱得站都站不住——这种无力感让云起的心绪翻江倒海。他的面上却什么也看不出,最多能见那双墨意起伏的眸子,透出内心与表面不同的情绪波动。
苏叶子本就生得白,露在外面的皮肤都像块温润的白玉;此时受了伤,脸色更是白得欺霜赛雪。这人那么喜欢笑,没心没肺地笑……可如今躺在榻上,双目紧阖,平日红彤的唇上血色都失成嫣粉,柳叶似的眉轻轻蹙着,不知道梦里有什么让他难安的人或事。
云起不转眼地看,看着看着,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去用指腹轻轻地抚了抚榻上人的面颊。
一触即那温凉,云起陡然回神,然后微睁大了双目看着自己还停在苏叶子耳畔的手。半晌后他轻轻叹了一声,不知缘由,却没把手收回来,而是动作轻慢地替苏叶子将脸旁的发丝拢到一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