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看到那团黑雾整个遮蔽了二皇子脸时,皇后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自己整个人都要软下去了。可是身体却固执得僵硬着,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团黑气扑向那口大箱子,将那大箱子里面两个人裹挟出来,从他们身上吸出一缕又一缕白气……
皇后几乎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回到长信宫的。
她戴着阔大的风幅,深深低垂着头,直到进了自己的房间,轰走了所有宫侍,她才放任自己瘫倒在地上。她一声一声地抽着气,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声音来,但颤抖的双手摸到脸上,却发现面上早已涕泪纵横,满面尽湿。
她的儿子——
她的尚晖啊——
她跪在地上,深深地弯着腰,一下一下使劲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她透不过气来,只感觉自己的心脏就像要爆炸一样的疼。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想起很多年前,尚晖每次都会哭闹着不肯喝蒙荡手上黑色的苦药,然后满眼都是哀求地望着她。
可是从什么时候,从什么时候开始,尚晖吃药再也不会哭闹,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再也不会用那种孺慕的眼神看着自己?
她怎么就这么蠢呢?她怎么就能这么傻呢?她怎么就没看出尚晖向自己求救的眼神?枉她自诩是那么的爱尚晖,可是——可是却是她亲手把她的尚晖送到了恶鬼的嘴里啊……
想到这里,皇后的心又是狠狠地抽搐了一下,疼得她想要尖叫,可是残存的理智却阻止她出声,她只能把手背放在齿间重重地咬住,直咬得鲜血淋漓,却丝毫没觉出疼痛。
“娘娘。”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轻轻的叩门声。
“娘娘?”声音继续轻轻地呼唤。
是婉萝。
皇后耳朵里一直似有什么在嗡鸣着,她怔了好半晌才意识到那个突然传进她耳朵里的声音是什么。
“娘娘,我听阿莹说您回来了,您在里面吗?您没事吧?”见里面一直没有动静,站在外面的婉萝有点着急了,拍门的声音大了起来。
“没事。”皇后勉强开口,她极力地平稳声线,却仍旧无法掩饰声音里的干涩与痛苦。
婉萝听出异样,却不敢多问,只是站在门外守着,心里却在想着该怎么向皇后回复刚才她跟着那四个太监离开后所打探到的消息。
又过了很长时间,皇后才打开门,她已经换过一身衣裳,脸上施了很重的脂粉,却压不住通红的眼圈和眼角未拭干的滴痕。
婉萝只看了皇后一眼就赶紧垂了头,她跟了皇后这许多年,最是知道她素来心高气傲,可是她此时此刻流露出的脆弱是如此显而易见,她只能尽量当作没有发现,因为她既然特地重画了妆容,那显见得应该是并不乐见于别人发现她此时此刻这般狼狈的。
“我是来给娘娘回话的,您让我跟着的那四个抬箱子太监就住在雍华轩后面的杂役房里,只是……那四个人都是哑子,四个人住一间屋,住的地方与别人都不在一处。”婉萝细心地回报,同时手里还拿了个名册过来,她是分管梓宁宫财权的大宫女,底下人的月例银子都要从她这里走,因此梓宁宫里哪宫哪室有几个人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可是,她印象里却完全没有那四个人的存在,为了查证不是自己记错,她还特地去拿了本月的出银账册过来要向皇后核对。
可是不等她说完,皇后却是挥手阻止了她后面所有要说的话,“雪夜天黑,本宫没看清楚,待你走了,本宫才想起来,那几个人是本宫前几日才派过去的,明日会跟着晖儿一并出宫去皇子府,以后就专门伺候二皇子,他们的档已经直接记在皇子府了,所以,你这儿才会没有名单。时辰太晚了,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本宫累了,要先歇着了,你也下去吧。”
皇后一席话说得婉萝微怔,不过她立刻就明白了皇后言下之意,“奴婢明白了,那奴婢先伺侯娘娘洗漱。”
“打两盆水进来就行了,这里不用你了。”
“是。”婉萝应声要退出去。
“等等,不必用热水,这殿里头太热了,本宫有些燥得慌,送两盆冷水进来。”
婉萝再次愣了一下,不过还是很快地就把皇后要的冷水送了进来,然后识趣地退了出去。
不过,看着皇后紧闭的门扉,她却没有下去休息,而是转进一个角门,叫起了一个小太监,如此这般吩咐了几句,交了块牌子给他,让他明天就借着采买的机会,去趟魏国公府。
第67章 帝后的知心话
大夏皇室已经很久没有办过婚礼了。
虽然二皇子与梁国靖国公主的婚期实在有些匆促,但好在二皇子早已经在相看贵女准备婚事,梁国公主更是带了完整的嫁妆过来,在简化了一些流程之后,这婚礼居然也办得顺顺当当。
二皇子去四方馆迎了靖国公主后,入宫向皇帝和皇后叩拜,然后就带着新娘去了二皇子府。
真正的喜宴是设在二皇子府中,几乎满朝文武都去参加了宴会。
反倒是宫里头,从二皇子离开之后,热闹就告一段落,安静了下来。
老皇帝被抬回到寝宫,皇后并没有离开,一直沉默地跟在他身边,进了寝宫,常安识趣地退下。
老皇帝看了看皇后,苦笑一下说道:“帮朕一把,这身衣裳实在太重了。”
皇后依言伸手,帮老皇帝解下身上的大礼服,扶着他坐回床上躺着。
“今天是晖儿大喜的日子,梓童怎么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老皇帝倚在迎枕上看着面前熟悉却又陌生的皇后,有多久了,他们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夫妻,却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安静地说说话了。
皇后勉强想挤出一个笑容,但试了试还是放弃了。
“梓童是不是还在怪朕?”老皇帝看着皇后的神情,想了想突然伸手拉住皇后的手,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轻轻拍了拍。
皇后低头看着那只拍在自己手上的手,冰冷、干枯、瘦弱,青筋根根暴起,手背上隐隐地已经有了不少淡褐色的斑点。曾几何时,当年意气风发的清俊皇子,竟然已经变成如今这日薄西山的垂暮老人?
他只比她大十岁而已啊。
“皇后定是在怪朕,为什么一定要让晖儿娶那梁国公主。”
老皇帝抬眼看着自己的皇后,嫁给他二十年,除了眼角多了几丝细纹,她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她仍旧如刚嫁作定王妃时一般,喜着艳色,爱戴金珠,妆容永远精致华美,那些在普通女人身上会显得俗艳的东西,穿戴在她身上却只让她更加雍容富贵。
她天生就有母仪天下的气质!
只是今天,即使敷了最细腻的脂粉,匀了最柔美的胭脂,仍旧盖不住她苍白的面色、乌青的眼袋和泛红的眼圈,显然,她昨夜过得并不痛快,像是一夜未眠还哭了许久。
老皇帝有些无奈地想,她大概还在为他替尚晖匆促指婚梁国公主的事在生气吧?
“朕派人打听过那靖国公主,她……”
老皇帝想了想,想要解释点什么,却突然被皇后打断。
“皇上——”
“嗯?”
“当年尚煦出事,并不是臣妾做的,不管陛下您信也好,不信也罢,臣妾虽然善妒好嫉,但是怎么都不至于对孩子下手,更何况那孩子母亲不过是个低贱的宫女出身,就算他身为长子,也断然越不过臣妾的儿子去。”
听到皇后突然提起“尚煦”这个名字,老皇帝原本松松覆在皇后手上的手指蓦然间一紧,干枯瘦弱的手竟是骤然间爆发出铁钳般的力道,直捏得皇后手掌生疼。
可是她没有抽出手,也没有任何表情,从昨天夜里开始,她似乎就已经不太能够再感觉到疼痛了。
就像今天早上婉莹替她挽发,因为更换花簪不小心扯掉了她好几根长发,若是平日里她早疼得要骂人,可是今天早上直到婉莹跪下向她请罪,她还茫然不知自己曾经被扯掉过头发。
“皇后怎么突然提起尚煦?”老皇帝勉强抑制住自己因为听到这个名字而骤生的激动情绪,缓缓将自己的手从皇后的手上挪了开来。
“那孩子如果还活着,今年应该已经二十四岁了吧?怕是早就已经成家立业,子女绕膝了。”皇后看了一眼老皇帝从自己手背上挪开的手,唇角扯出淡淡的一丝苦笑。
“今天是尚晖大喜的日子,作什么要提起尚煦?”老皇帝的声音变得有些冷,平生几分不悦。
皇后却似并不在意老皇帝冷淡的态度,只是继续轻声道:“当年谁都以为是我对尚煦下的手,尚煦头七那天,皇上突然闯到我的宫里,当时若不是我告诉您我怀孕了,您只怕就要废后了吧?”
皇后说的极是轻描淡写,但是老皇帝回想起当年的事,却不能否认自己当时冲进梓宁宫确实是打算废后的,因为尚煦在宫里莫名其妙染上天花的事情,有太多的痕迹指向皇后。
而在他知道皇后怀孕之后,他虽然为了孩子放弃了废后的决定,但是他的心里却是更加认定对尚煦下毒手的正是皇后。
因为她怀孕了,所以要替她即将出生的儿子扫清障碍,更因为怀孕了,料定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动摇她皇后的位置,所以有恃无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