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陆爻闭上眼休息,玄戈轻轻呼了口气——装可怜这种行为,虽然是下下策,但看他家小猫的神色,应该是有用的。
飞机在江城的机场降落,有车来接。武咸看着窗外,光头都像是亮了好几个度,他偏头和后座的陆爻聊天,“我听爷爷说,你是卦师对吗?”
陆爻正拿着手机盒舍不得拆开,听见武咸的声音,点头,“嗯,是卦师。”
“卦师好啊!好歹算得上玄术界内部鄙视链的中上游!”
陆爻抓住了关键词,很好奇,“内部鄙视链?”
宋老师太严肃,玄戈的气息太凶悍,武咸发现自己终于找到了可以聊天的人,干脆双手抱着椅背,呈现出一个十分高难度的姿势,然后开始详细讲解,
“鉴于我国人民的普遍喜好,风水师是玄术界公认的最赚钱的黄金职业!你看啊,上到大佬修集团大厦,小到王阿姨搬家,都会找风水师来看看,给的钱也好多好多,所以他们日常奔跑在通往人生巅峰的大路上!”
见陆爻赞同地点头,武咸眉飞色舞,“接着呢,就是我现在一心想要开拓的第二产业,看手相面相,这可是十分火爆的!三年买车五年买房绝对不成问题!虽然比不过风水,但收入非常稳定,是吧?”
陆爻又点头,觉得确实很有道理。
“你研究的算卦呢,要看全不全精不精,有些人只能算吉凶,有些只能算运势,十分限制,这就是能力在个人了,贫富差距非常大。至于我这种搞阵法的、还有薛绯衣那种占星的,必须要开拓第二职业,否则辣条都吃不起!”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掷地有声,宋老师在副驾驶上都听笑了,“现在真的辣条都吃不起了?”
“真的真的,我身上的T恤都是打折买的便宜货,”武咸苦着脸,“一说到阵法,就都以为我是要去封印千年老妖怪,或者摆阵行军打、仗的。其实我觉得我可以抢风水师的生意,布个转运的阵多简单,还可以买一送一看个面相,展现一下混合型人才的优势!可惜没人来找我。”
陆爻想起武咸考试的时候,用看面相来做选择题,觉得这个第二职业,应该暂时还没办法三年买车五年买房。
第二天才开始甲木级的考试,一行人先被送到了住的地方,是一个内部招待所,环境很好,陆爻和玄戈住的是一个套间,还配的有厨房。
刚把东西放下,武咸就过来敲门,说宋老师有事先走了,他自己准备出去逛逛,问陆爻要不要一起。
陆爻心里挂着龙婆婆给的那个小木盒,就拒绝了。
关上门,陆爻紧张地动了动手指,又去把窗帘也拉上了,这才把一直带着的小木盒拿出来。他抚着盒盖上的花纹,突然有些不敢打开。
从小到大,他不知道多少次想象过他父母的长相,甚至在看见陆辅舟和陆辅舶时,都会想自己的父亲,会不会和他们长得有一点相像。
玄戈把东西整理好,就发现陆爻还在发呆,他走过去站到对方身后,手覆在了陆爻的手背上,“别怕。”声音轻柔地,像是在哄不敢迈出第一步的小孩儿。
感觉到温热的体温,陆爻轻轻地点了点头,手上用力,打开了木盒。
里面放着一块墨色的圆形石头,只有指甲盖大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在打开盒盖的一瞬间,他看见石头上像是有几道金色的纹路,一眨眼就消失了。
把石头拿起来,陆爻发现表面光滑一片,触手温润,没有普通石头的冰凉感。还用同色的粗线串了过去,编织得很细致,陆爻戴到手腕上,松紧刚刚合适。
他细细体会着手腕上的触感,有种第一次和妈妈距离这么近的感觉。
下午三点过,陆爻和玄戈一起去楼下不远的超市买了菜。厨房开着火,玄戈把蒸锅的盖子重新盖上,问陆爻,“这几天,想吃我做的东西了吗?”
陆爻老老实实地点头,“想了的,你做的菜更好吃。”
觉得这回答太乖,玄戈伸手揉了揉陆爻的头发,“嗯,以后都给你做好吃的。”
这次做的是蜂蜜糯米藕,玄戈用手指蘸了一点蜂蜜,问陆爻,“要不要尝尝?味道还不错。”
放下手里正在剥的蒜,陆爻凑过去,就着玄戈的手指尝了尝,觉得很甜,忍不住又舔了一点对方指尖上的蜂蜜。
看着陆爻嫩色的舌尖轻轻舌忝着自己的手指,酥麻的感觉和过电一样,玄戈觉得再这么下去要出事,但又舍不得把手指收回来。
陆爻还没发现自己的动作有什么大问题,感觉着口腔里的味道,他点头,“这个蜂蜜确实很好——”话还没说完,视线就凝住了。
只见玄戈的腰下有明显的隆起,同为男人,陆爻自然知道那是什么,他有些仓促地错开视线,脑子里无法控制地想起,之前玄戈洗澡的时候,自己看见的影子。
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口干舌燥。
也发现了陆爻的表情不对,玄戈顺着他的视线,知道这是自己的秘密被发现了,若无其事地开口,“裤子有些紧。”
接着,他又换了个话题,“之前我感觉到卦盘就在江城的方向,现在应该距离又近了,你要不要再算一卦?”
果然,涉及到卦盘的问题,陆爻的注意力很容易就被转移。
点了头,陆爻从包里摸出三枚硬币,直接起了一卦,不过有些心不在焉,“卦象还是模糊的。”
锅里的水已经沸腾起来,玄戈把拌好的糯米塞到莲藕的孔隙里,重新放到蒸锅里,一边问,“没有卦——我的原身的话,你算卦会不准吗?”
“嗯,一般的卦没问题,但也不能算太多,多了就容易不准。涉及到我自己的卦象,那基本不太准,还通常都只有一个大概。”
“我这么厉害?”
“你当然厉害!”陆爻强调,开始给玄戈说起离火浮明盘,“你和其它的卦盘完全不一样,就像薛绯衣的苍木九星盘,他是靠吸引天地间同属性的‘气’过来,然后构成一个纯粹的‘场’,这样占星的准确度会非常高。”
“那我呢?”
“你是凶盘,这么说吧,你太凶了,可以把各种‘气’都吓跑,但是也可以强迫各种不同的‘气’都过来,构成一个稳定的‘场’,这样的‘场’对算卦的加成会更大。”
但相应的,这也需要卦师有足够强大的能力,否则根本无法在“气”十分驳杂的“场”中算卦。这也是在陆爻之前,陆家近一千年,也没有谁能够引动离火浮明盘产生共鸣的原因。
陆爻把剥好的蒜递给玄戈,补充了一句,“如果是在神话故事里,你就是那种,只需要站着,就可以靠气场除百里妖孽,守十方安宁的厉害人物。”
每次说起离火浮明盘,他的眼睛都是亮的。
“陆爻。”
听玄戈忽然喊自己的名字,陆爻还有些不习惯,他看过去,“嗯?”
然后他就听见对方问,“你是更希望我是以前那个卦盘,还是现在这样的人?”
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陆爻还没给出答案,就看见玄戈嘴角惯常的笑容里,带了些苦涩,然后转过身,“算了,当我没问过。”
看着玄戈的背影,陆爻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他也在心里问自己,自己希望的,到底是什么?
他突然意识到,在他的眼里,玄戈和卦盘是同一个存在。可是,不是这样的。玄戈没有卦盘时的记忆,在自己找到他之前,整整两年里,他都是作为一个“人”在生活。
如果是自己呢?如果有一天突然被告知,自己不是真正的人,只是一个器灵,又会怎么样?
晚饭之后,陆爻没多久就揉了眼睛说想睡觉。
玄戈发现陆爻注意力有些分散,像是在想什么难题,神思不属的。听陆爻说想睡觉,他就牵了人的手腕,先带着去洗漱,然后理好被子,“放心睡,明天我叫你。”
仰视着对方逆光的面孔,陆爻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就难受得厉害,“玄戈,晚安。”
“嗯,晚安。”
陆爻感觉自己手脚都很重,像是缠满了锁链,一动,像是就能听见金属碰撞的声音。
周围很黑,陆爻站起来,下意识地喊了一声“玄戈”,但没有人回答。
他去哪儿了?
本能地就想出去找人,陆爻忽然听见有人在说话,“他要去找谁?根本没人会喜欢他,他是眼睛会变成红色的怪物,怎么可能会有人喜欢?”
陆爻下意识地反驳,“不会,没有,他说过我的眼睛很好看,我要去找他!”
“然后呢?他会一辈子都觉得你的眼睛好看吗?如果以后你的封禁完全失去了效果,变成了一个你自己都不认识的怪物,他还会在你身边吗?”
不会。
泄了气一样,陆爻站在原地,不断地安慰自己,“可是他是我的卦盘,我们签了血契的,会一直在一起。”
“可是他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人,他早就不是以前的卦盘了。”
是的,他已经不是那个需要自己哄,会要求自己抱着睡,要听睡前故事的卦盘。
陆爻往后退了几步,又退回到黑暗里,抱膝坐着,手摸了摸自己的左眼——要是自己的眼睛,不是红色,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