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耶!”罗雅雅欢呼。
到了医院,进了病房,罗一慕却没看到病房里有人。
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白人女护士,她是专门照料罗一慕父亲起居的护士,见过罗雅雅,但没见过罗一慕,看到罗一慕这个陌生人先是一愣,随后笑着问她是不是来探望罗先生和罗太太的。
罗一慕说是的,怕搞错了,还特地强调,是Colin罗先生。
她父亲中文名罗柯麟,英文直接取了谐音,叫Colin。
“他们现在正在花园里散步,需要我带你过去么?”女护工礼貌地问。
“谢谢,那真是太好了。”
“不客气。”
护工把罗一慕和罗雅雅领到了花园,草地那边的长椅上坐了一对老夫妻,男的头发已经全白了,一根黑色都不见,女的头发乌黑,在脑后挽了一个端庄的发髻,用一只珍珠发簪固定,看起来富贵雍容,正是罗一慕的父母。
一年不见,母亲没怎么变,父亲看上去却比从前老多了,脸上的皱纹沟壑纵横,还有大片的老年斑,也不如从前那么精神。
他们正在看草地上几个小男孩踢球,罗一慕从后面走过去,脚步很轻,他们没有发现,依旧自顾自地交谈。
罗父说:“小慕要是早几年结婚,估计孩子也有这么大了。”
罗母责怪他:“说什么呢?小慕喜欢女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就为这事把她闹得离家出走,现在还想再来一次?”
“她不是不在么,我跟你个老太婆子发发牢骚也不行?”罗父叹气,“还好,博文说她在外面已经有了伴儿,哪天带回来给我们见一面,我死也放心了。”
“糟老头子又瞎说,呸呸呸。”
“这怎么能叫瞎说?”罗父眼珠子一瞪,“咱们俩都是黄土埋到脖子根的人了,还能活几年?早一天看到小慕成家,我这心就早一天放下。”
罗一慕从没亲耳听父亲说过这些话,她的性格与父亲不和,两个人碰在一起总是吹胡子瞪眼,几乎没有能好好说话的时候。
罗一慕站在他们后面静静听了一会儿,他们始终没有察觉身后有人,还是罗雅雅忍不住叫了声爷爷奶奶,他们才回头,看到罗一慕,都愣了。
“小慕?小慕!”罗一慕的母亲方桦,看到一年没见过的小女儿,眼眶蓦然红了,扶着椅背站起来,不敢相信地拉着罗一慕的手腕,“小慕,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罗一慕扶着方桦坐下,“今早刚回来,跟大哥说过了。”又对罗柯麟鞠了个躬,“父亲,我回来了。”
“哼!”罗柯麟吹胡子瞪眼,“你在外面野惯了,还回来做什么?活活气死我么?还有你大哥,一家之主竟然也这么不懂事,这么大的事不事先通知父母,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做父亲的?”
罗柯麟就是这么个又臭又硬的脾气,罗一慕年少的时候还和他顶嘴,现在脾气收敛了,任他说,自己左耳进右耳出也就罢了,并不放在心上。
“死老头子你胡说八道什么?”方桦推了罗柯麟一把,笑着打圆场,“小慕,你别听你爸瞎说,他刚才还在想你呢。”
“是啊爷爷,我和小姑姑都在你们后面站了好久了,你们说什么我们听得一清二楚,您不承认也没用。”罗雅雅扑在罗柯麟和方桦的膝盖边撒娇,“听说您病了,小姑二话不说就丢了津岭的工作回来看您了,您怎么这样骂她啊?真不讲理,给雅雅做了一个坏榜样!”
“这……”罗柯麟被罗雅雅一句话噎得哑口无言,罗雅雅是罗柯麟和方桦的心头肉,别人的话可以不听,宝贝孙女的话可不能不听,犹豫了半天才气哼哼道,“算了,也亏你有这份孝心,来,扶我回病房吧。”
“是的,父亲。”
罗一慕抓住罗柯麟的手肘,心里发酸。
这只手臂,在自己的印象里是很有力的,抱过自己,也打过自己,现在抓起来松松垮垮,脆弱干瘦。
以前那么冷硬的父亲,终究也老了。
罗一慕现在已经比有点佝偻的罗柯麟高出一个头来,罗柯麟也再也不是她记忆里高大严厉的样子。
回到病房,几个人坐在沙发里闲叙,方桦欲言又止,忍了好几次,话题七拐八拐,终于还是拐到了罗一慕的终身大事上。
她假装无意地问:“小慕,怎么没把你女朋友带回来?”
罗一慕在心里发出一阵苦笑,心想自己交了女朋友是很不得了的大事么?怎么回来之后每一个人都在问?幸亏没把简令带回来,要是真带回来还得了?非得被他们一人一句盘问哭了不可。
“回来得及,她没时间办护照,就没跟来。”罗一慕说。
罗柯麟一听又吹胡子瞪眼,“哼,光你一个人还回来干什么?我和你妈想看的是我们未来儿媳妇,谁想看你?”
“老头子你瞎说八道什么?你再说,我带着小慕和雅雅都走了,留你一个人在医院发闷去!”方桦警告他。
罗柯麟果然不敢再说话,眼里竟有点小委屈。
他这辈子叱咤风云,一生传奇,唯独怕这个携手白头的妻子,而且越老越胆小,就怕方桦生气不理他,到老来对方桦言听计从。
方桦训完自己的老伴儿,回头冲罗一慕笑,“小慕,你爸这人这张嘴就这么硬,要不怎么自己把自己气出心脏病呢?你别跟他计较了,不过……不过……”她踌躇了一会儿,尴尬地笑笑,“不过你爸爸话糙理不糙,我们都挺想见见你在津岭认识的那女孩儿的,改天有机会你把她带回来吧,也让妈妈好好招待一下她,行么?”
“是,母亲,我明年暑假抽时间带她回来看你们。”
“哎、哎!那就好,那就好……”方桦高兴得都合不拢嘴了,“小慕啊,你告诉她,以后她就是我们罗家的一份子,说我们一家人都真心地欢迎她来,让她别有太大的心理压力,知道么?对了,她家里还有什么人啊?用不用我们也去津岭一趟,去她家里拜访一下她的父母?”
“不用,她家就她一个人了。”罗一慕说。
方桦一听就心疼起来,“这孩子怎么这么可怜,哎……没事,小慕,你跟她说,以后我和你父亲就把她当亲闺女,我们家就是她的家。”
“母亲……”罗一慕那么心硬的一个人,听到这里,眼中竟然情不自禁地泛起一点泪花,深深地朝方桦鞠了一躬,“我替阿令谢谢您。”
“傻孩子,跟妈还客气什么。”方桦忙把罗一慕扶起来。
“这是替阿令行的礼,您一定得接受。”罗一慕跪下,给父母郑重地磕了一个头。
罗一慕一直觉得自己和父母的关系并不亲近,他们不懂她的想法,总想自己按照他们规划的人生来走,完全不考虑罗一慕想要什么。
罗一慕的心肠也硬,一走七年,对父母不闻不问。
直到父母老了,才发现他们对自己的感情,不然也不会从刚开始得知自己喜欢女人时那样的反对,到现在连罗一慕的女朋友都要关心体恤,还不是想她在外面有个知冷知热的枕边人,不至于一个人孤独冷清么。
说到底都是为了罗一慕做的妥协。
罗一慕一回来,罗柯麟的精神头都比前一日好多了,看起来容光焕发,罗一慕陪着母亲在病房的客厅里聊天,罗柯麟借着上厕所的名义躲起来打电话,声音洪亮中气十足,都是打给他一帮老朋友的,说自己的小女儿回家了,得了别人的恭喜,又喜气洋洋地假谦虚,说同喜同喜。
“不是我吹,我女儿,那可是世界知名的法学教授,中国那边有一半的律师都是我女儿的学生……哈哈哈……那当然,虎父无犬女你知不知道?……”
罗一慕听着父亲在厕所里吹牛,自己都有点尴尬,“这也太夸张了……”
方桦一边笑,一边大喊,“老头子,差不多行了,医生说你那病不能太激动知不知道?”
厕所里罗柯麟的声音果然小了不少。
方桦对罗一慕说:“别看你父亲老跟你不对付,他心里,最得意的就是你这个女儿,罗家从你爷爷那一辈就是经商的,按他的话说就是一身铜臭,好不容易出了你这么个在大学做教授的,文化人,你不在家,他逢人就把你挂在嘴边吹。”
“我以为,他讨厌我。”
“瞎说,哪有父母讨厌自己孩子的?”方桦叹口气,“小慕,这么多年,爸爸妈妈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不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阻碍你的人生,现在爸爸妈妈想通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爸爸妈妈都会支持你的。”
“妈……”罗一慕哽咽。
她从十八岁起再没叫过爸妈,都是称呼父亲母亲,尊敬,也疏远,如今这一声妈,把方桦叫得感动,抱着罗一慕大哭。
……
小女儿回家,是罗家的大喜日子,医生给罗柯麟仔细检查了一遍身体,确认情况稳定,同意罗柯麟回家住一晚。
这一晚罗家四处灯火通明,全家聚在一起庆祝罗一慕的归来,晚上八点,全家人聚在一起吃晚饭,罗一慕坐在餐桌上,抬着手表看一眼,正是津岭时间的上午十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