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思宁往前追了一步,小声提醒道:“大将军吩咐,将军不可对棋子有过多的……恻隐之心。”
“由着你们冷言冷语,最后把她逼死了,这就是师父想要的结果么?”谢南烟挑眉反问,反手格开了年思宁,“让开。”
年思宁只得往后退一步。
谢南烟收起伤药,走了几步,又回头警告年思宁,“我是领了燕翎令出来的,云舟若是没保下,我便是失败了,按照燕翎军军规,我该掉脑袋的。”
年思宁沉声道:“将军言重了。”
“你懂了就好。”说完,谢南烟便拿着骨头快步走近了云舟,阿黄觉察到了有生人靠近,便疯狂地对着谢南烟吠了起来。
“阿黄。”云舟颓然唤它,嗓子已是一片沙哑。
阿黄一边吠,一边躲到了云舟脚边。
云舟再次蹲了下来,轻抚它的额头,泣声道:“别怕……我会替李大娘照顾你……不会再让谁欺负你了……”
阿黄呜咽不止。
谢南烟也蹲了下来,将骨头放在了阿黄脚边。
阿黄是饿极了,可是生人给的骨头,它却一口都不肯吃的,反倒是往云舟身边再缩了缩。
云舟抬起了泪眼,一瞬不瞬地望着谢南烟,哑声问道:“你也……早知道了……是不是?”
谢南烟点头。
云舟哽咽欲语,最后却死死咬住了下唇,任由眼泪簌簌而落。
那晚谢南烟也是中计被人困在箱中,扔入海下的。云舟怎能问她为何不出手救小渔村?
谢南烟将云舟搂入了怀中,她附耳轻声道:“哭出来会好很多……”
阿黄发现谢南烟并没有恶意,它探前嗅了嗅谢南烟的衣角,又蹭了蹭谢南烟的小靴。
“是谁下的手?”云舟突然幽声问道。
谢南烟摇头,“还在查。”
“舅舅跟桑娘……”云舟一想到这两人,心就一阵一阵地绞痛,她话还没说完,眼泪便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谢南烟微微拉开了她与她之间的距离,温柔地捏着袖角给云舟擦了擦眼泪,“这个仇我记下了。”
“烟烟……”云舟红着眼睛,吸了吸鼻子,心越发地酸涩揪痛楚,“我以后……只有阿黄一个亲人了……”
“它不会有事。”谢南烟生怕云舟不信她,又加一句,“阎王爷不敢与我这个女魔头抢命。”
云舟瘪了瘪嘴,心头一暖,“我想……想……”
“都交给我。”谢南烟扶着云舟站了起来,回头对着站在村口的年思宁道,“找这儿县令来,妥善处理渔村后事。”
“……”年思宁眸光一沉。
“你想抗令?”谢南烟挑了挑眉。
年思宁抱拳一拜,按剑退下,“诺。”
云舟感激地对着谢南烟一拜,“谢谢你。”
“你不也救过我么?”谢南烟还是头一次承认云舟那夜的救命之恩,“就当我还你救命之恩,前面你我算是两清了。”说着,谢南烟低头看了一眼脚边的阿黄,它看着骨头想吃又不敢吃,“从今日开始,你欠我一个阿黄的救命之恩。”
云舟点头,看见阿黄的样子,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她蹲了下去,摸了摸阿黄的脑袋,泪声道:“阿黄……以后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了……你得好好的……烟烟不会害你的……你快吃……吃饱了才有力气……”
阿黄听懂了云舟的话,摇着尾巴舔了舔骨头,便凶猛地啃了起来。
谢南烟拿出了伤药,递给了云舟,“上药的事,就交给你了。”
“嗯……”云舟哽咽点头,接了过来,当看清楚药瓶,她忍不住道,“这不是你的伤药么?”
“现在是你的了。”谢南烟说完,回头看见杨嬷嬷拿着一个巴掌大的海螺跑了过来。
云舟怔怔地看着杨嬷嬷手中的海螺,她恍然想起那日谢南烟问她的话。
杨嬷嬷柔声劝道:“公子节哀,身子重要啊。”
云舟揉了揉泪眼,看着谢南烟将海螺拿了过去,她哑声道:“你不是桑娘,你不必这样的……”
谢南烟擦了擦海螺,递到了云舟怀里,“我也不想是桑娘。”说着,她背过了身去,“只是桑娘不在了,我就代她把海螺交到你手里。”说完,她看了看杨嬷嬷,“嬷嬷,我们走,这儿就留给她静静。”
“是。”杨嬷嬷点头,便跟着谢南烟往村口走去。
云舟望着谢南烟的背影,心绪复杂,她来不及细思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情愫,可她知道,往后的路,除了有阿黄陪她以外,她还有一个烟烟。
“桑娘……”云舟看着右手上的海螺,想到儿时与桑娘欢乐的点滴过往,她颤然拿起了海螺,移近了唇边。
“呜——”
眼泪沿着双颊滑落,云舟吹响了海螺,低哑的声音在小渔村中响彻,像是云舟对所有人的告别,也像是云舟对所有人的承诺。
此去京师,定有一日,水落石出,报仇雪恨。
海风微凉,天边的晚霞染上了一抹猩红,夕阳落在云舟身上,她一袭白衣立在焦土之上,海螺为乐,吹响一曲不成调的安魂曲,久久不歇。
谢南烟远远望着云舟的身影,眸底隐隐有了泪光。
“姑娘……”杨嬷嬷小声劝慰。
谢南烟低头快快擦去,淡淡道:“我已习惯了。”
第35章 掀帘一出戏
西海沿岸, 有数十个散落分布的小渔村。每个渔村村民都不超过百人,云舟所在的这个小渔村是最小的那个, 全村上下不过二十多人。
渔村无故起火, 死亡二十多人,本已经算是大案。西海县令才上任没多久便出了这种事,他担心折损政绩,便当做不知,迟迟不对渔村做出处理。潮期将至,只要西海多下几场暴雨, 吹上半个月的暴风, 小渔村便可以干干净净地消失在西海岸上。
他万万没想到, 此事竟然惊动了燕翎军的镇南将军谢南烟。
万幸的事, 谢南烟并不是来问责他的, 只命他妥善处理渔村后事,便不再多言。
谢南烟都如此说了,就算朝廷怪罪下来,也得掂量一下谢南烟的身份——一品大将军的爱徒, 就连陛下也礼待三分。
西海县令安心许多, 处理后事也算是尽心,不过三日, 便将小渔村中的焦尸找了片高地埋了。
云舟在坟前恭敬地鞠了三下躬,全身缠着纱布的阿黄也静静地陪着她。
谢南烟吩咐杨嬷嬷小心看护云舟后,便将西海县令拉到了一旁,肃声问道:“这渔村共有几人?”
西海县令不敢怠慢, 哈腰回道:“若按十年前的名录来看,男有七人,女有十五人。”
“十年前?”谢南烟很不满意他这个回答。
西海县令愁声道:“谢将军息怒,下官才上任不久,还没来得及清理名册就出了这种事。”
谢南烟倒也不是想问责他,她淡淡道:“这回一共下葬了几人?”
西海县令正色道:“回将军,大大小小一共二十八人,大多烧得只剩下骨架子了,这些日子炎热得很,已经辩不清楚他们原来到底是谁了。”
“十年只多了八人……”谢南烟若有所思。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旁盯着西海县令带着衙役们处理后事。她知道云舟唯一的亲人舅舅孙不离也在其中,便特别注意壮一点的尸骨,甚至还让仵作一一验骨。她想,最好能帮云舟把舅舅的尸骨认出来,好给他寻个更好的地方安葬。
可是,结果却让她有些意外。
孙不离画师出身,据说一直在渔村中做教书先生,骨头劳损在男子之中绝对是最轻的。
仵作将所有壮一点的尸骨都验过之后,断言每一具都劳损过渡,都是惯干农活的农家汉子。
如果孙不离不在其中,那就是说,孙不离要么被袭击她的那些人带走了,要么就是一个人逃亡在外。
“谢将军?”西海县令在旁站了许久,越发觉得尴尬,难道说谢南烟准备问责他一个管辖疏忽之罪么?
谢南烟回过了神来,她挥手示意西海县令退下。
西海县令长舒了一口气,哈腰退下。
谢南烟再次望向云舟,心道:“或许,我能帮你寻到舅舅。”
渔村之事终了后,千里山庄与清宁村自然都回不去了。
既然都不能回去了,那最好的选择便是带着云舟直奔京师。
所以,大清早的谢南烟便命人出发回京了。
云舟与往日一样,坐在马车之中,手中捧着一本《孟子》,仔细背记着。在她脚边,阿黄乖顺地趴在自己一双前脚上,耳朵不时地动两下。
“阿黄,今晚给你吃牛肉。”谢南烟静默久了,便探前摸了摸阿黄的脑袋,微笑说道。
阿黄这几日与谢南烟也算是熟了,它似是听懂了她的话,激动地摇了摇尾巴。
谢南烟悄然打量了一眼云舟,见她还是认真背记,无趣地叹了一声。
“烟烟。”云舟突然唤她,谢南烟笑然抬眼,对上了云舟的眸光。
云舟轻抿唇角,“这几日,谢谢你。”
谢南烟笑道:“你肯说话就好。”
云舟放下了手上的《孟子》,认真地道:“我只想快些把这些书都背了,然后今年秋闱好好考,拿个功名下来,若是可以混个一官半职,我就可以跟你一起查探凶手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