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回转,秦意之不经意间挑起唇角,“还更好看了些。”
“他吧,和以前有些不一样。居然在知道我是被世人臭骂的罗刹鬼之后并没要将我交去首阁,他反倒问我之后要怎么办,拿回身子要去哪儿。沚兮,他居然学会问我了。”
“我骗他,说我要去报仇,结果他和我拼酒,硬要逼问我实话。我见他那迷糊的模样真不是办法,看的我心肝直颤儿。认输以后跟他说了,之后随他回无尽梦回,逍遥一世。”
“小兮,你别笑,我知道你笑了,你看这花落的,都洒我头上了。我认真的,真的和他走,没开玩笑。”
抿了一口酒,秦意之的嘴角含笑。
“如果能和他逍遥世外,什么还能阻拦我呢?”
“这小东西叫包子,我取的,名儿好吗?我带他来给你瞧瞧,你看这狐狸不是挺可爱的嘛,只有你别扭的很,那时候让你变给我们看都不愿。”
他抬头看了眼天,道:“我出来的时候,叶九就醒了,他这家伙比猫还惊,我干嘛都瞒不过他,你也知道吧,他都躲在树后头好久了。我们叫他出来喝一杯?”
树梢沙沙作响,繁花簌簌。
秦意之捏了朵花夹着,放在唇尖轻轻碰了一下,忽而用力,花射向树后漆黑无光的角落。
半晌都没动静。
秦意之笑了笑,道:“叶九,花儿都送你了,你还不出来?”
执花之人,从黑暗中踱出。
蓝衣若水,面容如月,清凉入心,眸光沉沉。
叶云尧也不奇怪自己会被发现,因他压根没刻意掩盖。
秦意之递过去桃花白,指了指墓碑,道:“尝尝,沚兮最喜欢的。”
叶云尧顿了顿,眉梢挑了下,接过了酒坛。
他其实不能喝酒,他自己明白。
秦意之似知道他的顾虑,偏生激了句:“叶小公子海量,我仍心有余悸,今日只喝一口,总不能拒绝吧。”
见他笑意盈盈的瞧着自己,叶云尧心中堵了口气,便要喝这口酒。
秦意之数着呢,今晚灌你三杯,三杯之后,你必醉。
叶云尧喝了第一口。
酒香凝绕不散,但辛辣入喉,闻着清雅,尝起来却要了命了。
见他瞬间憋红的脸,秦意之心中快活极了。
畅快的喝了一大口,他笑的开怀。
又朝着墓碑洒了酒,介绍道:“这是叶九,恩,叶云尧。”
“这是白沚兮,我昔日同窗。”秦意之拍了拍墓碑,对叶云尧自豪的说:“叶九,我告诉你,别人都有一个青梅竹马,我有三个!不过嘛,哈哈,现在都没了。”
秦意之明明眼如星辰,亮的很,叶云尧那般看着,却觉得深沉无比。
像深水寒潭中的漩涡,勾住脚踝,沉入水底。
刻意的避开他的目光,叶云尧看着风霜侵蚀多年的墓碑,这个人看来已经死了多年了。
“你大晚上出来,是为了见他?”
“恩。来看看他,很多年没见了。”
至于为什么很多年没见,不言而喻。
秦意之喝了一大口酒,躺了下去,望着满天繁星。
气氛在这一刹那格外安静,只有风的声音,和落花的声音。
“以前,我,修九澜,沚兮……和叶云染是被一起送来首阁学道的。那时候的首阁比现在要热闹点儿,人也多点儿。不过当然,再怎么样,也还是一般无聊。沚兮是钟家人,妖狐之子。自小被钟家遗弃,丢在柴火堆里长大,也不让他随钟家姓,只能姓母姓。后来也不知他怎么来了首阁,咱们四个人倒是越来越熟稔,天天聚在一起,无恶不作。除了叶云染偏执又固执,盯我们跟盯老鼠似的,但我们也总是能寻着乐子,且不亦乐乎。”
他喝了一口桃花白,看了眼叶云尧。
叶云尧一如既往的清冷,熟悉的面容生根发芽在心尖,他细微的动作,都能扯的他心疼。
“后来有一天,他说他爱上了一个人,去了凡世,做一世普通凡人。”
“再后来当我们看见他的时候,他就快死了,得了一种病。叶九,你猜,他得了什么病?”
明明说着他的往事,叶云尧却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眸光似有嘲弄,明明弯着眉眼,眼底却深且无波,细锁着黑暗中的瞳孔,阴霾又炙热。
“不知。”叶云尧躲闪无法,竟伸手抢了秦意之手里的酒,猛地灌下一大口,耳根已然憋得红了起来。
秦意之讶异的瞧着他,末了,哈哈大笑。
他摇着头,这可好,都不用自己灌酒,叶小公子自己知道找酒了。
“我告诉你。”他笑的深沉,“是相思病。”
叶云尧睁大了眼睛,相思病?
“很奇怪是不是,相思病居然能要人命。可是,沚兮真的就这么死了,因为相思病。那时候我不懂他为什么会执着于尘世间的姑娘,普通凡人一生不过几十载,繁华沧海轮回路不过眨眼间,我们是修仙的修士,命长,但他就那么义无反顾的去了。
后来见到他的时候,他快死了。但是仍旧一脸幸福,浅笑洋溢的对我们说,‘她等了我很久,终于可以等到我了’。那时候我们都以为他痴傻了,要给他治病,他不愿意。他说,浮尘一遭,才明白心里的羁绊,才知道心尖上的人是谁,才体会到爱恨情仇,酸甜苦辣。没有她的日子,是折磨。而死去,是解脱。
同窗好友,他是第一个离开我们的。
那一日,漫天桃花飞舞,他就抱着那一坛桃花白,一梦到如今。”
酒坛中的酒水扔在晃荡,深夜里桄榔桄榔的打着酒坛壁,响彻敦实的声音。
“叶九,我曾笑他傻,骂他痴,觉得他魔怔了。什么相思病,什么一人入心尖,相思至白头,我都全然不在意的。直到后来,真有那么一个人住进了我的心里,心痛了,我才后知后觉。
叶九,你说,我的心也痛了,后来一直都痛,那我是不是也得相思病了?”
叶云尧没发声,秦意之酒量极好,此时却隐约露出了醉态。
一壶桃花白酒力虽大,却也要不得他醉。秦意之眼中升起的迷蒙,将他本就亮如星辰的眼睛映衬的夺魂摄魄。
叶云尧眼一花,酒意上脑,他摇了摇脑袋,竟也好似醉了。
“秦意之,沚兮是什么样的人?”墓碑入眼之时,他忽而问了这么一句。
再看秦意之时,在子夜暗沉的月光里,他周身都铺陈着朵朵桃花。
泛着红的桃花一朵朵铺遍全身上下,倚靠着墓碑的秦意之依旧看着他,那一刻,叶云尧视线模糊了几分,眼前的秦意之就好似忽的就变幻了面貌一般,正如醉如痴,邪魅肆意,跋扈飞扬的笑瞅着自己。
“他么,善音律,知琴音,好文好雅,灼灼其华,将钟家的本事习的透彻,只可惜钟家人太固执,认定妖狐是邪祟,是妖物,偏不认他。也好,若在钟家,他虽不会去的这么早,但也体会不到深入骨髓的那段情。”
叶云尧看着秦意之,一样亮如星辰的双眸,却镶刻在了不一样的面容上,周身都是黑夜里的红。
他微微上扬的眼角显露了沉沉笑意,叶云尧下意识的就要去握腰间的逍遥扇。
再一个摇头,那陌生的面孔就消失不见,眼前仍旧是靠着墓碑喝着酒的秦意之,来的快,去的也快。
相思,相思。
他不爱桃花白,就因这桃花白香是香了,却泛着苦。所以他不喜欢那个味道,还是红枫酿的味道正,甜的。
沚兮的相思苦,他不想体会。
他秦意之从来不是任人宰割的人,天又如何,若他是沚兮,断不会跟她一起死,他会逆天改命,抢,也要将他的人抢回来。
相思?呵呵,人就在身边,相思谁去?
秦意之瞧着叶云尧逐渐脱离聚焦的眼睛,知他醉了。
才两杯,枉我多给你算了一杯。
“叶九,回去了。”
秦意之摇了摇叶云尧,叶云尧只觉得眼前冒星星。
“叶九?”
半晌他也没反应,秦意之凑过去,道:“叶九,你不醒,我就背你回去了。”
叶云尧迷糊之中不忘皱眉,浑身肌肉一紧,如临大敌似的。
秦意之瞧他那模样,身子颤抖,笑的打跌。
他才不管叶云尧是何反应,也不管他,伸手就将他捞了起来,背在背上。
突如其来的怀中多了一个人,叶云尧挣扎着要离开。紧贴的肌肤透过衣衫还能感觉到温度,叶云尧素来清冷,整个人都僵住了。在秦意之背上扭来扭去。
秦意之无奈道:“叶九,你就不能安静点吗,你不想回去了?不想回去咱们就在这睡?就在这荒山野岭,你,和,我,一起睡!”
叶云尧安静了,特别乖觉的一动不动。
瞧他那乖巧的模样,秦意之侧过头去,能看见他落在自己身上的长发。
手托着叶云尧的身子,秦意之故意往上颠了颠。
叶云尧意识涣散中,随着那么一颠,只觉得自己要掉入万丈深渊一般,吓的猛地捁住秦意之的脖子。秦意之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圈,进的气儿就那般卡在了嗓子眼儿外头,呼吸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