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小玉掀起了车帘一角,望着渐渐模糊的长安城轮廓,心底生出几许唏嘘。
终是离了这个烟花地,只望此去一切如愿,永不再回。
郑净持轻轻拍了拍小玉的肩头,“小玉,外面风尘大,还是把车帘放下来遮些灰尘,以免污了妆容。”
霍小玉点头松了车帘,坐到了郑净持身边,微微整衣,笑道:“娘,还是你想的周到。”
郑净持抬手轻柔地为小玉理了理鬓发,道:“娘老了,自然能为你想一件事,就算一件事,日后要走的路还长,娘只希望你一世安康,能遇到一个真心待你好的人,相伴终老。”
霍小玉侧身枕在了郑净持的双膝上,“娘在我身边便好……”
“傻孩子。”郑净持爱怜地抚上她的脸,“到商州可要走五个时辰,你且先合眼眠一会儿。”
“好……”霍小玉合上了眼,已看不到此时郑净持脸上越发凝重的神色。
郑净持悄然叹了一声,抬手将发髻上的紫玉钗取了下来,轻轻地簪在了小玉的鬟髻上——这是当初霍王爷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就算这些年落魄孤苦,也没有把这件值钱的紫玉钗当了。
希望王爷你在天有灵,保佑小玉此行安然。
郑净持诚心祷告,想到亡夫,只觉得往事刺心,心酸无限,悄然湿了眼眶。
马车沿着官道疾驰南去,一路平静,在日落时分驰入了商州城门,停在了将军府门前。
云扬欢喜地跳下马车,将手中马鞭朝哥哥一扔,“大哥,这里交给你了!”
“兔崽子,小心又被栖霞姑娘给你泼一桶冷水!”云飞知道二弟的心思,这栖霞姑娘是云将军的贴身丫鬟,从小跟着将军在庵堂长大,不单将军看重她,连老夫人也看重她,岂是二弟这个小小副将可以妄想的?所以云飞不时地给他敲一敲警钟,就怕二弟泥足深陷,今后痛苦。
“二哥!”云扬不乐意地瞪了云飞一眼,“你不喜欢我去,我不去便是,这些扫兴的话,就少说几句吧。”说完,云扬垂着头走到了云飞跟前,叹了一声。
云飞一拳击在云扬胸口,“男子汉大丈夫,少个女人又不会掉块肉,你这德行,可真像个女人!”
“二哥……”云扬揉了揉被打得生疼的胸口,刚想反驳,便听见马车上响起了霍小玉的声音。
“敢问二位将军,可是到将军府了?”
云飞当下回道:“霍姑娘,霍夫人,确实已经到了,请二位先在马车中稍等片刻,容我等通报了将军,好做安排。”说完,朝着二弟挤了一个眼色,“快去通报将军,说霍姑娘已经接到了。”
“好!”云扬正色点头,刚回过头来,便瞧见一袭白袍出现在了府门前——袖边红梅点点,腰上汉白玉带隐隐生光,这少年面容苍白,身影纤瘦,比起云飞两兄弟来实在是单薄了好大一圈。
“将……将军!”云扬急忙低头抱拳,恭敬地一拜,“霍姑娘已经接到……”
此行的雇主,云麾将军云晚箫,会是怎样一个人呢?
车厢中的霍小玉有些好奇,悄悄地掀起一角窗帘,朝着府门前看去——
☆、5第五章.疑云生
“酒菜我已吩咐厨子在东厢房备好,你二人领她们进去便是。”
远远瞧去,云晚箫就像是一株日暮寒梅,虽然姿美,却莫名地让人觉得凌冽——落日余光照在那阴柔的轮廓上,散发着淡淡的光晕,落入眼中,也让人觉得有一丝难以亲近的冷意。
此人,甚冷。
这是霍小玉对云晚箫初次的印象,只见她索然无味地放下了车窗,脸上反倒是浮起一抹释然的笑来。
“小玉?”郑净持惑然看着小玉,这个女儿她是越来越捉摸不透了。
霍小玉挽起郑净持的手臂,靠在了她的肩头,“娘,这一路上我总在想,若是我张口要价无度,让这位云将军倾家荡产了,我就是做了一桩孽事,这心底还有几分迟疑。”
郑净持点头道:“凡事留人三分余地,自该有这样的思忖。”
霍小玉轻轻摇头,“娘,我瞧这位云将军定也不是什么好官。”说着,霍小玉定定看着郑净持,笑了笑,“像娘这样,慈眉善目,必是好人,为官也会是父母官。而这云将军一身冷意,难以亲近,定是作威作福一方的酷吏,若是不大大地敲他一笔,我更会于心不安。”
郑净持不置可否,只是自言自语道:“但愿从你心愿……”
马车车帘突然一掀,云飞恭敬地道:“请霍姑娘与霍夫人下车,进府用膳。”
“这一路上,有劳将军了。”霍小玉笑然轻轻点头,扶着郑净持小心地走下马车,目光往云晚箫瞥了一眼。
“我出去走走,一会儿回来带霍姑娘赴宴。”
她以为,长安霍小玉之名足以让云晚箫侧目一顾,却不想云晚箫只是轻咳了两声,连看都没有看她,就匆匆丢下了一句话,徐徐走远。
这人还颇有几分孤傲!
霍小玉觉得有些失落,在长安还没有哪个男子能忍住不看她一眼,偏偏这个不惜一切代价百里相邀的雇主,似乎对她没有兴致。
这天下竟还有不好美色的男子?莫非真如坊间传言,这云晚箫十六年的庵堂生活,当真改了他的性子?
想到这里,霍小玉心头忽地浮起一个念想,献艺之时,可要试一试这云麾将军,究竟是真不好美色,还是假不好美色?
郑净持抬手轻轻拍了拍出神的小玉,柔声道:“小玉,我们该进府了。”
“嗯。”霍小玉低颔应了一句,跟着云飞走入了将军府。
这云麾将军的府邸,并没有小玉想象中的富丽堂皇,黑瓦泛灰,白墙泛黄,似是有些年月没有翻新。
霍小玉挽着郑净持走在回廊之中,侧脸往花园亭台瞧去,也不见什么奇山异石,珍奇花木——只种了几株梨树,如今梨花绽放,宛若飞雪,平添了小院的幽静。
郑净持忽然蹙了蹙眉,道:“小玉,你瞧这将军府的下人丫鬟,可是少了些?”
经母亲提醒,霍小玉的心“咯噔”一响,只觉得凉了好几分,若是当真撞上了一位从不搜刮民脂民膏的将军,纵使她狮子张口再大,也谋不够下半生所需金银。
郑净持不由得轻叹一声,“唉,小玉,回到长安,这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霍小玉连忙宽慰了郑净持几句,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是当真谋不到多少银两,就只能……只能赌上一赌……
郑净持瞧见小玉眸光一沉,急声问道:“小玉,你想做什么?”
霍小玉嘴角轻扬,虽然笑得妩媚,却隐隐有一丝凉意,只听她低声道:“赌一赌云将军可是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
郑净持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放着谦然知礼的李益不要,偏生要来商州,若是当真押错了宝,委屈小玉嫁个病秧子,落个半生孤寡的下场,她郑净持宁可回长安再做筹谋,也不要小玉留在商州。
“小玉,献艺之后,行事都听娘的。”郑净持神色严肃,不容小玉辩驳,这一回,即便是小玉再不情愿,也不能再由着她的性子了。
霍小玉不知娘究竟想到了什么法子,只知道既然娘说得坚定,必然已想好了退路,就依着娘也好,于是随口应了一声“好”。
“你们瞧,霍小玉果然名不虚传,当真生得可人呐!”
“啧啧,这样的美人若是献舞一曲,就算只让我看一眼,我这辈子也值了!”
“瞧你那熊样!少痴心妄想了!”
“就远远地瞧一眼,哪儿痴心妄想了?”
不远处两名小厮目光灼灼地张望着霍小玉,絮絮叨叨地议论着,早就忘记了该做什么?声音传到了小玉耳中,她斜眸瞥了他们一眼,嘴角含笑地微微点了一下头,便足以让两名小厮魂飞千里,心跳如雷。
霍小玉侧过了脸来,望着回廊的尽头,心头的念想又浓了几分,“云晚箫,连你府上小厮都忍不住瞧我,你竟能忍住不顾我一眼?”
“你们好大胆子!将军回来若是瞧见你们如此对霍姑娘不敬,定会好生收拾你们!”云飞暴雷似的声音响起,喝得两名小厮灰头土脸地跑了个人影全无。
云飞低头抱拳道:“多有不敬,还请姑娘原谅。”
“不妨事。”霍小玉淡淡一笑,“我本就是卖笑之人,生来就只为了博君一乐,将军不必动怒,也不必呵斥他们。”
“霍姑娘……”云扬听得心头一颤,摇头道,“将军说过,将军请来的客人,就是将军府的客人,不论贵贱,都不可怠慢一分,更不可不敬,所以这两小厮犯了家法,一会儿自当挨罚。”
“哦?”霍小玉暗暗一惊,“云将军当真这样说?”
没想到如此冷漠的他,竟会说出这样一番亲近之言,倒是让小玉觉得有几分惊异。
云飞点头正色道:“霍姑娘别看将军样子冷漠,其实生了一副热心肠,这商州上下百姓,可喜欢我家将军了!”
“是么?”郑净持瞧见小玉脸上浮起的笑意,插话道,“云将军好人有好报,上天定会保佑他一世康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