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絮儿叩响了小玉的房门,喜声道:“姑娘,今夜来了位熟客,夫人请你下去献舞。”
“熟客?”霍小玉脸上浮起一抹喜色,连忙对镜整了整鬓发,又低头拂了拂衣裳,会是云晚箫么?
絮儿迟疑地道:“这位公子好像夫人跟姑娘都不太喜欢,只是这小筑的生意……”
“此一时彼一时。”霍小玉打开了房门,舒眉笑道,“香影小筑的生意也清淡太久了,今夜不管是谁,只要进了这香影小筑,我便要让他乖乖留下。”
能让娘不喜欢的公子熟客,除了你云晚箫,还有谁人?
☆、11第十一章.踏月旋舞梨花落
马车悠悠,朝着长安城门行来,赶车的着甲将军一脸不悦,正是云晚箫副将云扬。
“公子,其实要一个风尘女子闭嘴的法子很多……”车厢之中,随云晚箫同行的栖霞不明白云晚箫为何要亲自赴长安给霍小玉献艺酬金——这岂不是向一个风尘女子低头,甘愿受她威胁?这霍小玉求财就罢了,若是借机要挟公子嫁入将军府,那公子的身份迟早要被识破。栖霞最担心的,莫过于此。
云晚箫把玩着手中的一枚铜钱,脸上凝着一层寒霜,“同是女子,何必置人于死地?”
栖霞一脸忧色地摇摇头,“公子,难道你真要受她威胁不成?”
云晚箫突然一捏手心铜钱,淡淡道:“我想,她并非真正想讹诈于我。”略微一顿,云晚箫正色看着栖霞,“你在拂影庵外对她说的那番话,易地而处,你又能接受多少?”
“公子……”栖霞面有惊色,不知该如何接她下面的话。
云晚箫掀起车帘,望向车外长安城的轮廓,蹙眉道:“拂影庵素来安静,你们在外说的话,我其实听得七七八八。我只担心她们滞留商州不走,所以才没露面,就由着你恶言将她们母女打发走。“云晚箫转过脸来,叹了一口气,“只是,你那些话,当真伤人。”
栖霞冷笑道:“难道我做的不对?我瞧那霍小玉就是有心想要嫁入将军府,若是她要挟公子娶她,栖霞斗胆,敢问公子一句,你娶是不娶?”
云晚箫脸色一沉,沉默不语。
栖霞凄凉地笑了一声,“公子,今后可没有第二个尉迟大哥为你送命。”
云晚箫身子轻颤了一下,“栖霞,你这话是何意?”
栖霞眸中的凄色更盛,“尉迟大哥能识木兰,自然世间也会有第二个人能识木兰,公子难道不怕霍小玉成这第二人?”
他……尉迟大哥……竟然知道我是女子?
这句话云晚箫没有问出,心中已有答案,若不是早识得她是女子,拼死救她之时,又怎会有那么灼烈的目光?
可是,若是尉迟林待她用了心,又为何与栖霞订了婚约?
云晚箫轻咳了两声,原来,即便是尉迟大哥还活着,对栖霞来说,她云晚箫终究还是欠了她。
“婊/子无情,虽然此话说得难听,但是栖霞还是想劝公子一句,此时回头,还不算晚。”栖霞沉声说完,一声幽怨的叹息轻而易举地刺痛云晚箫的心。
婊/子虽无情,戏子也无义。
她云晚箫不就是一个戏子,一辈子都不能做真实的自己,其实比霍小玉都还不如。
至少,霍小玉他日遇上了良人,还可以从良,而她云晚箫,即使遇到了良人,也只能咫尺相看,注定一世孤独。
更何况,她身上还有一笔血仇未报……
一旦踏入仇海,就算想回头,也再也看不到岸了——这是她临走前夕,忘心师太对她说了最后一句话,她不是不懂,只是不能懂。
“栖霞,欠你的,我云家是永远还不清了。”云晚箫脸色煞白,胸口的旧伤又隐隐作痛,“只是,霍小玉我还是得招惹。”
“公子?”
“商州连死御史与刺史,就凭我一本死无对证的回奏,你觉得皇上能信几分?”云晚箫倒吸了一口气,“况且,定王那边肯定会觉察放在商州多年的耳目李克被我连消带打了,所以,我的下一步棋,离不了霍小玉。”
栖霞听出了云晚箫话中的意思,“公子还想用霍小玉布棋?”
“我只想让皇上与定王那边以为,我云晚箫原来也是个好色之人,一见七里烟花巷的霍小玉便失了魂,身子刚休养好,便不顾一切地流连烟花之地。”云晚箫说完,蹙紧了眉心,“即使爹为我编了不好女色,是因为庵堂寄养多年的原因,也不能解除天下人心中之惑,身为男子,岂能不好女色?何况,一个杀了定王耳目的人,又怎敢这般明目张胆地流连长安烟花柳巷?”
栖霞叹了一声,“如此一来,霍小玉难出公子复仇之局了。”
云晚箫点头,“棋子一旦入局,只有到了终局,才会有生路。”云晚箫放下了车帘,凝重地望着栖霞,“她终究是被我牵连入局的,若能一边落子布局,一边保她全身而退,这辈子也算少欠一条命,就算踏上黄泉路,也安心些。”
栖霞定定看着云晚箫,“公子如此布局,当心伤身。”
云晚箫掩口咳了咳,淡淡笑道:“此生注定孤寡,伤身又如何?”
栖霞伸出了手去,握住了云晚箫的手,对着她舒眉一笑,眼中的凄色渐渐淡去,“公子不是还有奴婢么?”
云晚箫脸上的笑容有了些暖意,打开了手心,那枚铜钱平躺在掌心,黯淡无光,“你可放心,若我没有错看了霍小玉,那只须这枚铜钱,便可结了霍小玉商州献艺的酬金。”
栖霞看了一眼铜钱,又看了看云晚箫,似懂非懂。
云晚箫脸上笑意一敛,眸光忽然寒冽了三分,“自古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我倒要看一看,她究竟是爱财,还是爱权势?”
“吁——”
突然听见赶车的云扬一声长吁,马车停了下来。
“车上何人?”
“车上乃是商州云麾将军,云晚箫。”云扬抱拳对着守将说道。
听到马车外响起长安守将的呵斥声,云晚箫从怀中摸出了自己从三品的武将将牌,一手掀起车帘,一手执令在上前查问的长安守将面前晃了晃。
“本将军急见小玉姑娘,你们快些打开城门,放本将军进城!”云晚箫刻意提高了嗓门,急切地道,“一别多日,若是小玉姑娘被其他公子抢了去,你们可还不起我!”
栖霞看着这样的公子,不禁会心一笑,终于明白为何她偏偏要选此时到长安。
白日进出城门的人实在太多,守门官兵检查并没有夜间仔细,只要看见云晚箫一亮将牌,便不问不查,直接放行了。若是夜间入城,定会惊动守门官兵查问,这理由一说,必定会在守门官兵中流传开来,必能最快传到皇上与定王耳中,知晓她云麾将军为了一个青楼女子神魂颠倒,不惜夜入长安,只为见佳人一面。
长安守将仔细查验了云晚箫手中的武将将牌是真非假,又瞧了瞧马车内外,只有云晚箫与随行的副将与丫鬟,便挥了挥手,示意打开城门,放行。
“快些入城,本将军可等不得了!”云晚箫放下车帘,这句话说完,接连咳了好几声。
若不是哥哥云飞死也不愿再来长安,这苦差也不会轮到他云扬来做。
“诺!”云扬抓了抓脑袋,从来没有瞧见过将军如此,可是将令不可违,他只有应承着,等长安城门开启,赶马驰入了长安城。
“谁说云晚箫不好女色的?你瞧,见了咱长安的霍姑娘,不也忘形如此了?”
“可不是!你瞧他那急色的样子,当心进了这长安城,便回不了商州了。”
“他这身子还能活几年,只怕还没尝到霍姑娘的芳泽,就激动得见了西天佛祖了!”
“嘘……你们几个小声点,当心……”
隐隐约约地听见守军的议论,云晚箫脸上浮起一抹笑意,对着栖霞点了点头,这第一步,算是成了。
长安灯影点点,像是棋盘上落满的白子,这一局没有回头路的棋,她云晚箫既然已经踏了进来,便只有杀到最后,才能有一线生机。
七里烟花巷灯火通明,丝竹渺渺,沁人的脂粉味儿不到巷口,便已隐约可闻。
云晚箫揉了揉鼻尖,忽然觉得有一丝凄凉在心头蔓生——当无路可走,女子沦落到卖笑为生,该是怎样的绝望,才能舍下尊严与矜持,强颜露出撩人心魂的笑容?
“娘,我们已没有退路了,你是晓得的。”
云晚箫忽然想起她在拂影庵中听见的这句话,心道:“她们究竟是走到了什么困境,才会说出没有退路的话?”
栖霞看着出神的云晚箫,轻叹了一声,眸光有些黯淡,暗暗道:“尉迟大哥你放心,我答应了你,会一世保护公子,便不会食言。只是你许我的来世之诺,可不要忘记了。”
香影小筑今夜红灯高悬,郑净持在门口迎入了一袭白裳的翩翩李益,含笑引着李益一路走入了前堂。
李益甫才坐定,絮儿已带着其他鱼嫂上满一桌酒菜,为李益斟满了酒。
郑净持给自己斟了一杯,笑吟吟地道:“素闻李公子才学出众,当日小女出言顶撞,实在无礼,还请李公子莫要介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