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人热切地介绍道:“我等正道之人,早已闻甘城沈氏颇有侠名,这次助我教中丹羽道人捣毁了李府之事,身负重伤,故而纷纷送来赠礼。
之前因着少侠昏迷不醒,这些奇物便由老道我代为保管。
如今少侠醒转,理应物归原主。”道人说完,便一一将这些天地奇珍介绍给少年听,只听得少年如坠五里云中,不知东西。
少年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当听得这些物件不仅有医白骨,扭生死之能之时,却是在盘算这等灵丹妙药,到时候能换多少金银细软。
只等到那丹辰老道一声询问才将沈约将幻想之中拖回现实。
“小友,是否身子还有些不适,我瞧你这反应却是迟钝,恐怕这身子还未好个利索。”那胖道人担心道。
沈约却摆摆手,笑着说道:“道长多心了,我这身子理应好了,这庄稼汉更重的伤,却也曾受过,如今我离家已久,恐怕是过了每月回山之时日。
山上老父老母恐怕担心得久了,道长我能否先行回山一趟,若有要事,不如择日咱们再谈?”
老道听到,却觉得这孩子也是颇有善心,虽是言辞之中多有粗鄙,但却是知书达理之辈。于是说道:“沈少侠有此心思自然甚好,我丹辰确有要事要与少侠相商。
只不过如今并不算紧急,我见少侠身子并不多好,不如我便找人送你上山如何?”
沈约此时已是将那一身洗净的鸦青色麻衣套在身上,随手将头发扎起,留在脑后,对着道人拜了拜说道:“多谢道长抬爱,小子本是山野人士,倚人抬轿,却是不喜。
小子家住深山,这等繁复工具,自然也是不便,不如全靠腿脚。
道长,在此别过,来日,沈约定当登门拜访。”
沈约说罢,又对道人施了一礼,便大摇大摆地向外行去。只是这庭院之中却是清冷了许多,那些道童不知去了何处。
中庭那张摇椅也没了去向,往日里最为聒噪的老汉也没了身影。
只余下一个善喜的道人,却也是陌生非常。沈约叹了口气,伸了个懒腰,便向外走去。
那丹辰子却在此时,走出了房门,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化作一片高深莫测的面容,他从怀中取了一只竹筒,向地上倒了倒,便爬出一只白鸟,通体雪白,并无一丝杂色。
他嘴巴嘟囔了几下,那只白鸟似是懂了这道人的意思,随着沈约便去了。
甘州城外的一处山林,说是山,多少有些抬举,不过是一处小山丘,这山丘之下,却有一架马车,样式倒是极为简陋,不过尚能遮风亦是避雨。
有人手中执了一柄折扇,一身白衣站在高台之上,这一身白色不见有半丝飘逸,却只有无穷的悲怆之情。那人站在一个灵台之前,面色复杂。
不知是悲伤,还是羞愧,这灵台亦是极为简陋,上头横七竖八的摆放着十几块灵位,似是慌忙间捏塑而成,这些牌位上头却是写了那些人的生辰八字。
与姓名,赫然正是李府上下一家十多口的牌位。
这白衣服丧的少年人却正是那李府之中唯一幸存下来的李解元,也不知是谁人之功,将这些人的尸首收集在一处。
虽然之前龙陵来时,碧波滔天,不少躯壳,都被大水冲的七零八落,这些牌位跟前的却是完整的躯体,只不过各个蒙着白布,散发着一股股恶臭。
正当此时,少年却听得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转过身,却见得平日里不苟言笑的马夫已是站在他的身后,手中擎了一支火把。
山是不高,但大风甚急。
少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道:“蔡生,你来了,你的事情可是办妥了?”面前的马夫点了点头,却也不答话。
说道:“少爷,时候不早了,便将老爷他们的尸首烧了,分拣出骨灰,下葬了罢。莫要误了时辰了。”
说到火化少年人眼角又是一跳,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那蔡生也不多言,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任由火把上头的碎屑一点点落在泥地里头。
少年人终究仰天长叹,说道:“蔡生,此事多赖了你了。若无你帮我收集尸骸,恐怕家父家母,都尚且暴尸荒野,何况身首异处,恐被野狗山物啃了。
蔡生,此事,我不敢再看,便由你来罢,我去马车之中等你。”李解元说完这些话,像是浑身失了气力。失魂落魄地往山下走去。
蔡生瞧着他的背影,冰冷似铁的脸上也露出了复杂的神色,他将白布一一点燃,随着火光蔓延,十几具尸体下的木架也被一同点燃,火光窜得老高。
李解元却是似是未曾听闻,也不似见到。他走入马车,倚着车壁瘫坐在里头,家业已空,对于这个少年而言,倒无他想,他随遇而安,即便过着农家子的生活。
他也是不喜不恼,他本就对黄白之物不甚看重,故而在那个觥筹交错的家中,显得格格不入,但家中却是对他极好,如今一朝失去,却是痛苦非常。
他自然知道家中那些勾当,也知道父亲助那些邪道为虎作伥,他曾规劝父亲,却换来父亲的劝告,即便如此,做尽恶事的父亲也不曾恶语相向。
虎毒尚且不食子,何况为人。只不过,无论他如何说,但父亲依旧不懂,他想到此处,却是不由得眼泪流了下来,他将车帘拉开些许。
只见得冲天火光之中,似是映出无数人的面容,那些曾经熟悉的人,曾经叫自己小叔的侄子,自己的兄长,与向来严厉的老太君与母亲,都随着那阵火光化作青烟。
他不知这阵大火烧了多久,方才熄灭,他听的山上有人挖开土地的声响,许久以后,他瞧见仆人缓缓走了过来。
“三少爷,已办妥了。”门外之人毕恭毕敬地说道。
“蔡生,如今我已不是李府三少爷了,你不用对我如此客气。”李解元说道,想到自己府中只剩下自己一人,一阵愁绪却又染上心头。
不由得苦楚起来。
“三少爷,咱们去哪儿?”那马夫却是充耳不闻,继续问道。
李解元知道这马夫脾气,便如山石一般顽固,既然他还如此,他便也不好多言,只好将话头转向他处。
“蔡生你刚去办何事了?咱们也不急着走。你便与我说叨说叨。”李解元躺在车内,这马夫也上的车上,坐在横辕上。
“我去了一趟李府。将沉在水井之中的尸首捞了出来,然后便烧了。”蔡生一字一句的说道。
“那也是个苦命人,也是我李府罪孽深重,害了她一条性命。”少年不由得又叹起气来。
原本一头乌黑的秀发,也有了几缕雪白。
“而后便有些私事处理罢便回来了。”那人又说道。马夫向来惜字如金,原本李解元还想追问一番,只是见得他这般模样,终究还是做了罢。
“蔡生,你说,我这到底是福是祸,家也没了,倒是还了个清白之身,如今无依无靠,便似是在人间游荡的游魂。
今日风吹向这边,明日又被人衔到那处。来去之间,不过是个赤条条的人。
蔡生,咱们便去江南罢,送我去了江南,你便回老家去吧,我曾听你说,你家在,云深山上,不知这云深山是在何处,若是来年我泛舟回来。
便要去你那处拜访与你,到时候咱们二人把酒言欢,把那些旧事抛却,如何?”说完,这少年人却是笑了起来。
只不过不多时,又将笑容止住,泪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那门外的马夫不曾转过身来,只是轻轻地说道:“公子,你去江南,云深山便在江南。
世道靡靡,我寄人间雪满头,你若无了归处,我便是归处。
就此开拔,去到江南罢。”
这平日里不善言辞的马夫,忽然开口,声音清亮,语句之中,却让少年止住了眼泪。只听得一声马铃叮铃,两匹马儿便载着一车愁绪,开往他处。
第112章 若我南风不知意,遥对仙宫吹紫芝(十一)
沈约到得山间之时,已是中午,他在山边擦了把汗,坐了一会儿。早间出来,在街边的小摊赊了六个馒头,吃了两个,其他便充了中饭。
也不知是那日失血实在过多,还是如何,这一身气力,却是没有恢复,平日里走这山路,一口气便能赶到家中,如今却要中途休息,气喘吁吁。
故而沈约到得家中已是午后,家中却是热闹,不似往日,只见得张家二老也坐在庭中,与沈家母说着话语,家中有了田地之后,两家男丁便少上山去,张老爹若是来了兴趣,方才提弓带夹去密林里头打些个獐子山兔。
也不再去城中贩卖,只将他们剥皮去骨,自己下了打打牙祭,若是吃不了,便到老沈家互相分着吃食,这一来二去,两家走动却是更为频繁。
反倒是比之前更为亲昵,说来两家倒是相似,沈约去了甘州城中打拼,而有德也是外出做工,这两月方才能瞧见一回。
硬要比,这有德却是稳定的许多,这每回来到家中都能给家里带来不少银两,张母曾说让有德自己留着开销,出门在外,身上若是没点银子,便不是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