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荣山不仅随手掏出了一对,还将两颗拆开,大咧咧扔了一颗给八宗修士,财大气粗到有了些难言的意味。
狄荣山有对影珠?是偶然所得吗?他真的只是酒楼东家?
他把对影珠放在雅间是什么意思?相信八宗的为人,绝不会对这宝物动手?对影珠照影不留影,就算真有人抢了一颗,而狄荣山在另一头明明白白的看见了,事后想要质询,也是没有证据的。
狄荣山根本不管他拿出对影珠后众人千回百转的心思,跟着宋怀尘三人就走了出去。
他确实不怕对影珠被拿走,八宗内部斗阵激烈,却又要维护道貌岸然的假象,彼此在监视中相互制约,他留下的那颗珠子绝对安全。
宋怀尘问他:“万一呢?”
狄荣山笑:“那也就损失些钱财而已。他们还能把第二颗抢走吗?”
狄荣山把玩着珠子,看雅间内的情形。
其实也看不到什么,他们一走,八宗修士就把放在正中桌子上的投影珠,塞到了雅间墙角的凳子腿后面,狄荣山这头只能听见声音,画面看出去是一条条木头的凳子脚,还有一双属于修士的大脚。
珠子在雅间角落里,画面就落在了地上,得让人看着。
雅间里的八宗修士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讨论,内容在宋怀尘听来,无非是彼此间冷嘲热讽互相扯皮,毫无意义的浪费口水。
“他们在谈论你哦。”狄荣山提醒宋怀尘。
八宗修士在讨论采花大盗会不会是宋怀尘。
黄药师也听见了,嗤笑道:“谁让他刚刚那么嚣张呢,连见多识广的长老们都被震住了,这会儿他们回过神,当然要死命的编排宋怀尘这个让他们颜面无光的家伙了。”
“如果我是采花贼,呆在雅间里那么久,八宗长老们却在怀疑与我半点关系都没有的、他们自家修士,我高兴都来不及,哪会想要打断他们?”
他的话通过对影珠传到了八宗修士的耳中,得到了“故布疑阵”的评价。
宋怀尘理都懒得理,问道一:“还有多远?”
“很近了。”道一表情紧张,“迟谷师兄,难道被关在世家巷里。”
顾名思义,世家巷就是坐落着世家大族府邸的一条巷子,虽说名字是“巷”,但实际上是非常宽敞的一条街。
走在街面上的人也不少,有挑着担子吆喝着走过的行脚商人——世家巷不允许摆摊,有外出采买的世家佣人,也有慕名而来参观、或者想做门客的各路修士。
以道一打头的一行四人没引起任何注意。
一行四人走得不慢,但狄荣山就是有本事让自己看上去走得散漫又悠闲,他对道一说“有我在你怕什么。”,宋怀尘看见走过身边的世家仆人,都会向狄荣山欠身行礼,他这个富贵世家子,名副其实。
“就是这里。”道一停在一道院墙前,左边一丈处,便是某家宅邸的偏门,“腰牌和我们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一尺。”
道一的脸色不好看,一尺之内看不到任何人,只可能是迟谷的腰牌掉落在了这里。
“这个吗?”黄药师伸出两根手指,从墙和路面交界处割出的排水沟中夹出一物,正是金谷园的弟子腰牌。
“而且,不止是金谷园的腰牌……”排水沟砸得挺深,黄药师蹲下去后看见了站着的三人看不见的角度,“那边……”他打了个诀,把东西从沟里推到路面上,“是不是陆亭云的腰牌?”
宋怀尘抬手一引,将东西抓过来。
玉佩沾着淤泥,宋怀尘捏了满手滑腻,赶忙改成用两根手指捏着,他将正反两面都仔细看了看:“是他的。”
系腰牌的挂绳断口整齐,是被人切断的。
淤泥下露出一角白边,不是玉佩的碧色,宋怀尘揪着那角白色,扯出了一张碎纸片来,纸上的字迹已经被泥水泡糊了,但宋怀尘能认出那是什么——毕竟是自己写的——是从他给陆亭云的剑法册页上的撕下来的。
宋怀尘:“……这是什么意思?”
黄药师:“谁知道呢。”他知道的是另一件事,“看来采花大盗没能把我们的陆真人彻底迷晕啊。”
第55章
眼见没有其他线索,道一与宋怀尘等人拱手道别, 回去向师长汇报情况。
狄荣山将对影珠收入须弥袋:“多此一举, 对影珠又不是摆设。”
黄药师说:“他不过是找个理由回去罢了。”
“你不去把另一颗对影珠拿回来吗?”看着狄荣山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宋怀尘提醒他。
狄荣山伸出根手指摇了摇:“一颗珠子而已。如果真丢了,对八宗的损失比对我的大。”他问宋怀尘, “宋兄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宋怀尘试图分辨那片碎纸上的字迹,然而纸片太小,被泥水泡的时间太长,他只能勉强分辨出笔画少的“之”字, 还有两个半字完全是一团晕开的墨迹了。一篇功法中“之”字多得很,宋怀尘实在看不出纸片上的内容到底属于那一句话,有什么特别。
“回去吧。”宋怀尘用干净的丝绢把陆亭云的腰牌,以及碎纸包起来, “在这里也找不到什么了。”
狄荣山袖起双手:“那我就去问问这周围的世家有没有注意到什么不同寻常的动静吧。”
宋怀尘冲他点了下头:“多谢。”
他的道谢让狄荣山弯起嘴角:“诶呀, 宋道友如此客气, 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啊。”
“你对陆亭云是真上心, 我可都要嫉妒了。”
狄荣山的话让黄药师侧目, 视线在宋怀尘和狄荣山之间来回转。
黄药师的目光太露骨, 宋怀尘侧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暗含警告。宋怀尘想表达的无非是自己和狄荣山没关系, 让黄药师别乱想,但偏偏就是这个眼神,让黄药师的表情变得更奇怪。
他们和狄荣山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早就领教过对方的口无遮拦, 但宋怀尘从来都是不理会的,今天突然有了反应,莫非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事?
黄药师心事重重的跟着宋怀尘往回走,一路上都在想如果真的发生过什么,那么会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在他每天走街串巷的时候?
狄荣山提到了陆亭云,那么陆亭云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陆亭云,又在哪里呢?
心事重重的黄药师抬脚跨进店铺门槛,听见了蕴芝的声音:“今天是平阳最后一天戒严,明天我们是不是就能去杻阳山了?”
作为生活在人修之中的妖修,蕴芝有着极强的危机感,进入小木偶后她天天躲在门口,听外头人来人往透出的只言片语,以求更加的了解这个世界。她的确听到了不少消息,最重要的一点无非是平阳城的戒严维持不了太长时间,很可能明天就要结束。
她问宋怀尘是不是能走了,语气中带着寄人篱下的小心,以及毫无掩饰的急切。
黄药师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拉过去,突然的惊醒让他心头一悸,他无由的想起了宋怀尘在映山湖中心魔爆发时的暴躁刻薄,猛地抬头去看宋怀尘。
这一看就是一愣。
小木偶蕴芝站在桌上,宋怀尘垂头看她,神色复杂,就像是冰湖解冻时淌出的第一道活水,在冰冷中透出一丝春日的温柔来。
他看蕴芝的视线不再是像看陌生人的无动于衷,而是带着挣扎与歉疚。
宋怀尘的视线有了温度,蕴芝心里却凉了,她站不稳似的退了一步:“你……”你不愿意带我去杻阳山了吗?你不管你师兄了吗?
蕴芝都不敢问出口,生怕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宋怀尘……”黄药师说话是也带着小心,但语气中还透出一重兴奋,他对陆亭云的用意有了猜测,“腰牌是表明身份,功法是你在映山湖时写给他的,陆亭云指的会不会就是映山湖?”
宋怀尘若有所思:“……映山湖?”
“你还记得那只木偶吗?”黄药师急急道,“陆亭云也许把它带在了身上?”
宋怀尘听完,直接上了阁楼,禁制一封,盘腿打坐。
蕴芝这时候才敢说话,方丈山的药师给草木妖精特殊的亲切感:“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他啊,”黄药师想了想该怎么说,“大概是终于能体会到你的心情了吧。”
难得宋怀尘不在,又有人愿意和她说说话,蕴芝顺着黄药师的话头问:“他有在乎的人了?是陆亭云?”
“他也在乎你啊。”黄药师终究是替宋怀尘说话的,“如果不在乎你,不在乎他的大师兄,他不会费心将你从剑中放出来,也不会——”
他话没说完,蕴芝就抢了话头:“我知道他是个好人,对我们也、也能说很好,但他现在表现出来的在乎,和对我们的在乎,是不一样的。”
蕴芝很坦诚:“我不是人,为了在人修中活下去,我一直在学习如何察言观色,我一直不怎么喜欢宋怀尘,是因为他身上始终有股和我们小丹峰格格不入的气场,如果说小丹峰彼此间的关系是暖的热的——这种亲近对我造成了一定的困扰,那么宋怀尘就是冷的凉的,他的疏远让我觉得安全,却也,不那么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