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收拢四指,在用大拇指扣住剑柄,”陆亭云刻意放慢动作,“而后,可拔剑。”
白衣剑修放慢动作,慢到足够毫无基础的白简看清。
陆亭云出剑的那一刻,少年只觉得在晒谷场上的风都静止了,明明是根树枝,在陆亭云手中却染上了剑的寒光。
陆亭云还在一丝不苟的教着:“拔剑的速度必须快,但不管你拔得多急,你都必须在这个位置停住手,稳稳的停住,这是最好的出剑角度。”
男人手中的树枝正好指向了缩在树荫下的一个闲汉。
那闲汉破口大骂:“带着那小兔崽子滚远点!别拿着根树枝瞎忽悠,碍眼!”
陆亭云只当没听见,还在对着白简说话:“最好的出剑角度不只使你劈刺顺手,还能方便你——”他手腕一抖,那根树枝唰得飞了出去,贴着闲汉的耳朵钉入树干,嗡地一声,让地面都震了震。
闲汉吓得脸色煞白,陆亭云弯着眼睛对他笑:“好狗不挡道。”
白衣剑修笑眯眯的对白简说:“照我刚刚的动作做一遍。”
白简战战兢兢的练起来,余光看见宋怀尘握着把剑慢悠悠走了过来。
“宋先生,宋先生。”比白简更早看见宋怀尘的是在晒谷场上和别人唠嗑的老人家,“我们好歹叫你一声先生,你能把那……那谁带回去吗?他在这里,我们吓得心肝儿乱跳啊!”
“老人家,你也体谅体谅我,我在药堂里天天被他吓,”宋怀尘好脾气的回道,“要不是担心你们,我才不过来呢。”
“你们放心,他做不了什么。”宋怀尘对在场的人保证,“我缴了他的剑。”
长剑素白,朴实无华,握在宋怀尘手里,仿佛完全没有一点危险性。
相比于陆亭云,白简,村里人显然信任宋怀尘多些,闻言嘟囔两句,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闲汉总是不得人心,见宋怀尘来了,没人帮腔,自己骂骂咧咧的走了。
宋怀尘席地而坐,问身边的老人家:“陈大爷,你要不要也跟着陆亭云比划两招?今时不比当日,映山湖情况大家都看到了,这回来的修士没对我们不利,但难保下回来的也是啊?”
他压低了声音:“这些天我和陆亭云接触,发现他这个人可交,但等出事的时候他会不会帮我们,就难说了,毕竟我们对他也算不上好。”
“那宋先生你呢?”老人当即问道,“宋先生你会帮我们吗?”平心而论,村里人对宋怀尘算得上不错。
“我自然会帮你们,但如果我又一睡大半年呢?”宋怀尘反问。
老人语塞。
“半年前我问你们篱笆是什么时候树起来的,村里有没有其它不对劲的地方,你们到今天都没想出个头绪,”宋怀尘淡声说,“事情是很久远,但我不信一点痕迹都没留下,说到底是你们不愿意想。就像乌龟缩在壳里,自觉安全。但如果这只乌龟已经被扔进锅里了呢?是冒险探头看看,还是等着水烧热了,一命呜呼?”
“陆亭云教白简练剑,练的是修士——神仙的剑招,你们不抓紧机会偷学,真的想在出事的时候眼睁睁等死吗?以你们对白简的态度,出事的时候他会不会救你们?”
“白简……白简和你抱怨啦?”老人家小心翼翼的问。
“他没有。”宋怀尘说了这三个字就闭上了嘴,老人却没法安心,是白简不抱怨,还是只是没对宋怀尘抱怨?宋怀尘对他说这话是为白简抱不平,还是看出了什么?
老人坐不住了:“太阳晒得我头晕,我先回去了啊。”
老人走时自以为隐蔽的冲偷眼看他和宋怀尘说话的其他人使了个眼色,很快,晒谷场上的映山湖村人三三两两的走了个干净。
陆亭云纠正了白简的姿势,让少年练着,自己往宋怀尘身边一坐:“好口才,震耳发聩。”
“我只是实话实说。”宋怀尘把剑递给陆亭云,“他们不是不知道。”
“安逸惯了,明知环境已经变了,却还是装着什么都不知道,排挤因改变而改变了的同伴。”陆亭云把剑推回去,“食古不化,我不会和这种人多说一句。”
“我的剑被你缴了啊,别还我。”
“村里人对我有恩……这是不是你的本命剑?”
陆亭云笑:“你猜。”
宋怀尘锵一声拔剑,直刺陆亭云心口!
陆亭云不躲不闪,心里想的是宋怀尘确实不会用剑,他握剑的手势都是错的。
剑在刺破陆亭云胸口的衣服后停住了。
感受着手上的斥力,宋怀尘将剑插回剑鞘:“本命灵剑说丢就丢,陆亭云,你真是个疯子。”
“用着别人的本命灵剑,对着心仪你的人拔剑就刺,宋兄,你也不逞多让。”
宋怀尘发现白简呆呆的看着他们,笑了笑:“吓着你了?”
白简呆呆点头,他一直在偷偷看那两个人,宋怀尘那一下太快了,等他反应过来时,剑已经抵在了陆亭云胸口。
少年是见过宋怀尘、陆亭云两人出手的,神仙打架,他根本看不出门道,只知道他们一出手,必有人死,非常厉害。吃百家饭长大的少年敏锐,他能感觉到两人之间微妙又带着点危险的气氛,见宋怀尘拔剑,真以为两人闹翻了。
陆亭云“哈”一声笑了:“还得练练,承受能力太差了。”
“你也一样,”宋怀尘不客气的把册页拍到陆亭云手里,他把功法默写完了,经脉重创,用不了玉简,只能手写。
“你的功课。”
第21 章
傍晚时分,宋怀尘和陆亭云带着白简回到药堂,手里提着一篮菜的黄药师正巧从山路另一头下来。
两拨人在门口相遇,留着山羊胡的黄药师问道:“你又和村里人说什么了?”
开口的是陆亭云:“怎么了?”
“已经有段时间没人提起阵法、魔修了,今天我去换菜,一路上的人都在说这个。”黄药师瞅了眼白简,不太确定接下去的话要不要在这个孩子面前说。
宋怀尘按着白简的肩膀,没有让他回避的意思。
“药堂还有空房间吧?”宋怀尘问,“方便白简住下吗?”
黄药师没有正面回答,仔细打量了白简一会儿:“听说你们下午去晒谷场练剑了?”
他问宋怀尘:“你的意思?”
宋怀尘点头。
黄药师没有再说什么:“进来吧,房间是有,但要打扫打扫。”
宋怀尘拍拍白简的肩膀:“跟黄药师去拿水桶,自己动手。”
白简打了水去清理房间,宋怀尘洗菜做饭,陆亭云拿着记载着剑修功法的册页,倚在厨房门口。
册页内容高深,饶是他也要细细消化,鼻尖是米饭的香味,耳朵边是咄咄的切菜声,陆亭云从纸张上移开视线,看了宋怀尘一眼。
男人将长发于脑后束起,低着头,微弓了背,去凑低矮的灶台,他一手按着碧生生的菜叶,一手拿着笨重的菜刀,咄咄咄,一下一下,快速而均匀,修长的手指隐在菜叶间,白皙得几乎透明。
简单而枯燥的重复性动作,却让陆亭云看得出了神。
早在陆亭云看他第一眼的时候,宋怀尘就察觉了,男人的视线停留太久,宋怀尘忍不住出声:“怎么,想和我学做饭吗?”
“不敢不敢,”陆亭云回神笑道,“学了套剑法只能教白简,学了厨艺,我还没想好给谁尝。”
“想得太远,”宋怀尘瞅他一眼,“你有剑法基础,所以学了就能教人,至于菜么,不过我这一关,我可不敢让你做给别人吃,怕被砸招牌。”
陆亭云将册页收入须弥袋,撩起袖子进了厨房:“如果是做给宋兄吃,那就一切好说了,需要我做什么?”
宋怀尘把刀递给他:“继续。”
等黄药师给白简铺了床过来,看见厨房里正干着活的两个男人就没走进去,站在门口问宋怀尘:“不要我帮忙了?”
宋怀尘:“你洗碗。”
黄药师讨厌洗碗:“那白简呢?”
陆亭云慢慢的切着菜:“你没看见他提水桶的时候手臂都在抖吗?让他洗碗会把碗摔了的。”
黄药师往后瞧了眼,确认白简还在房间里:“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教他剑?宋怀尘又掺和了什么?”
“我收他做徒弟。”宋怀尘盖上锅盖,把肉焖着,从厨房最里面走了出来,“他是练剑的料子,但我不会剑,所以拜托陆道友教他。”
黄药师不去管宋怀尘是怎么说动陆亭云的,他只问宋怀尘:“你在这里收了个徒弟,你不走了?”
宋怀尘明白,他说的这里不是映山湖,而是凡世,黄药师在问他还打不打算回海外十洲。
白简资质是可以,但算不上惊才绝艳,在海外十洲不过泛泛,宋怀尘如果想回去,根本没必要在这里收徒。
“不是很想。”宋怀尘实话实说,“你来这里找东西是自愿的,我是没办法。如今我这模样回去不会好过,倒不如留下。”
“你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有个出色的徒弟,也算多一重保障。”
陆亭云在一边听着,以为宋怀尘和黄药师是隐世门派出来的大能,所说的回去指的是回宗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