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叠围绕的席位上不见半个投影，印以明感到不太妙：“他们要放弃你？”
沈思睿也不确定这样的安排代表什么意思，心中猜测大概不会是什么好的结果，只是笑了笑道 ：“即便最终结果仍然逃不过被销毁，也是我甘愿的——不要对我抱愧，遇到你之前，我也早厌倦 充满负罪感的人生了。”
印以明鼻头一酸，不知道他所谓的“负罪感”源于什么，此刻却也没多余的好奇心提问了，只 小声地吐出一句：“我们如果早些认识就好了……”
他仰着脸，总下意识克制着情绪表达的双眸蒙了一层动人心弦的光泽，释放着无限的爱意和遗 憾。
沈思睿心头好似被狠狠撞了一下，说道：“是啊。”
啪，啪，啪。
耳边传来三下不合时宜的缓慢的拍手声，两人抬头，只见最高审判长的座位上缓缓走下一个男 人：“真是感人至深。”
印以明脊背僵了僵，感到snowman在他体内也如同一张被拉满的弓，绷得紧紧的。
“沈先生。”沈思睿向前半步，挡在印以明身前。
那男人轻轻“恩”了一声，没再继续前行，只是抬手摊开，说道：“这是你的？”
印以明瞪大了眼睛——立在对方掌心的，赫然正是之前被snowman强行收纳而成的，属于嘉平 的黑匣子。
见他没回答，对方也不生气，缓缓说道：“你是个天才，不该被投放到那些地方。”
印以明往前走了一步，沈思睿伸手拽住他，手劲很大。
他听到自己受snowman控制而说出的话：“现在发现也不晚。”
那男人笑了笑，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观点：“确实。我想有你的加入，‘第二世界’的建设进度 会加快无数倍。”
沈思睿面色铁青，正要开口，那男人命令道：“解开辖制。”
印以明对事态的发展还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如今无法动弹，只能在脑中对snowman问询：“ 你们达成了什么协议？”
snowman没有理他，只是控制着他的手指指向嘉平的黑匣子，说道：“解除辖制，我立刻回到 那儿去。”
沈思睿没有照办，显然他对那位姓沈的男人信任度非常低：“请先知会，您之后将如何处置我 的未婚夫。”
“这是判决通知书。”男人点开操作面板，将通知书投影在两人面前，“你的端口将被注销， 你可以选择跟你的未婚夫继续在‘第二世界’生活，也可选择带他回现实——我们会以50%的优惠 为他提供人造躯体。”
“注销端口，那091？”
对方收起投影，没什么起伏道：“放弃。”
在场除了他，其余三人包括snowman在内恐怕都感到无比心冷。沈思睿说道：“陪审团难道不 清楚放弃一个世界意味着什么吗？”
“清楚。但你的未婚夫寿限到后，你打算怎么做？这个结果是经过严肃讨论后下的决定。凡事 有一便有二，你私自与他人意识融合已经无法挽回，现在必须要保证管理层的稳定。”对方顿了顿 ，坚决的语气中染上几丝无奈，“这个社会对我们越来越不宽容了，我们内部不能再出差错。”
沈思睿沉默了片刻，问道：“如果我选择进入091，你们最终商议能提供多少能源供091继续运 行？”
“算是对你的补偿吧，4.5nl左右——注销端口前你可以设定一个浪漫的毁灭方式。”
沈思睿不再说话，解除了对snowman的辖制。
印以明整个人拔高，留海盖过视线，眼睛泛起无机质的冷光。在冷光的投射下，嘉平的黑匣子 逐步延展成一串串数据，重新组合排列。当最后一个数字嵌入完全，黑眸黑发的嘉平浑身光`裸地 站立在众人面前，他显得有些混乱，眼睛痴迷地盯着印以明，嘴巴微动，吐出几串不协调的雪山之 辉密语：“278，204，932，874……”
视线下降，印以明逐渐掌握躯体的控制权，浑身脱力。
沈思睿将他搂住：“还好吗？”
印以明点点头，沈思睿说道：“你来做决定吧。”
“091。”
“好。”
“生活条件和医疗技术的全面改善、死亡率的下降、人类平均寿命的不断提高，使得人口翻番 的时间越来越短，世界人口从20亿增到35亿只用了200年不到……当人口的增长超过资源的负载力 时，政`府再难维持社会稳定。”
面前是密密麻麻的光点，一簇簇聚集后爆发，嘉平，也就是snowman哼笑一声嘲道：“想办法 控制生育不就好了吗？”
沈思曜摇头，却没解释为什么，只是操控那些光点变幻成一串英文字母，说道：“这时候，由 塔梅斯科创集团研发出来的意识体储存技术公布，协同政`府给民众们画了一个大饼，打着‘活在 未来’的旗号，哄骗无数人放弃躯体将意识体进行储存，留待日后享受更先进更美好的生活。
“人造躯体造价昂贵，没有多少人能负担得起，当他们意识到自己被骗时，已经没有办法再回 到现实世界。
“期间有人想办法将消息传达到现实，造成很大的混乱，塔梅斯上层做出了一个错误决策，直 接清除了整整300万的具备独立思想的意识体。
“为此埋单的那位上层，正是我叔父，也就是沈思睿的父亲。他将自己的意识体销毁，留下整 个集团面对这个烂摊子——我们不但要安抚好这300万意识体被清除的坏影响，还要想办法去处理 剩下近五亿个意识体的归宿问题。”
见snowman表情微妙，沈思曜停下来道：“看来你有不同的想法，说来听听？”
“我猜剩下的这五亿意识体不敢再捣乱了吧。沈知道他爸爸只是替罪羊吗？”
“这是叔父自己做出的抉择。”
snowman看了他一眼：“那你不觉得用‘烂摊子’来形容，很不好吗。”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对方笑笑，继续道，“最终我们成立‘第二世界’研发小组，创设可 与现实比拟的虚拟世界，将这些意识体投放进去过全新的人生，事情得到完美解决。”
“你的主意？”
“我只负责做决定，想法是大家的。”
snowman笑笑，没再接话。
“有趣的是，不少现实世界的人得知这一项目后，竟然主动要求脱出意识体，去指定虚拟世界 生活……”
“所以，这就是我见到现实世界无聊又没劲的缘故？”
对于snowman对现实世界这么不客气的形容，沈思曜并没有任何不悦，他抬手呼出操作面板， 投放了一张协议，说道：“大部分虚拟世界的架设都源于小说的改编，但小说总有不合理的地方， bug一多，就容易崩坏。我们架设了无数个‘第二世界’，如今能保证稳定入驻意识体的也不过十 几个……”
snowman细细看了一遍协议，提问道：“要维持一个虚拟世界的运转得需要不少能源，你们一 口气架设得过来那么多吗？”
“只要想想这个世界少了整整十亿人近两百年对资源的耗费，政`府就非常慷慨了。”
snowman签上名字，抬头：“你们真不是人。”
对方回以一笑：“我们有效遏制了人口大爆炸带来的不良后果，且我们具备真正的‘人’的躯 体，我们不是人，还有谁能称作是人呢？——不管怎么说，欢迎加入‘第二世界’。”
印以明跟沈思睿回到091时，上线地点在snowman住所前。
蓝色的传输带已经消失，印以明问他：“能源用完后，这个世界会怎样？”
“想象游戏玩到一半时停电，差不多这样吧。”
印以明能看出他心情并不很好，不由感到忐忑：“你后悔吗……跟我意识融合，最终只能跟我 绑定着在这个世界等待结束……”
沈思睿叹一口气，有些无奈又有些宠溺地抱住他：“不会后悔的，我如果提前知道自己做出的 决定会导致这个世界覆灭，也许会想想别的办法吧……但好在现在情况也不坏，4.5nl的能源，也 够这个世界的所有人活到寿终正寝了。”
“真的不后悔吗？”
“不信你可以感应一下。”沈思睿抓住他的手覆在自己胸口，那儿融合着他的黑匣子。
印以明放下心，问道：“这一辈的所有人寿终正寝，后代呢？”
“这个世界已经被放弃，他们不会再安排新的意识体入驻，没有后代了。”
印以明默了默，说道：“对于在这个世界长大的所有人来说，‘没有后代’实在太让人绝望了 。”
沈思睿没有接话，显然心中也觉不好过。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印以明重新振奋精神：“也许有更好的情况，snowman最后说的那 一串密语你还记得吗？”
沈思睿回忆，说道：“很混乱，无法排列成合理的语句。”
印以明拉过他的手走向snowman的住所：“他的游戏仓连接着TSW虚拟游戏世界里的一个特殊区 域，我们可以想办法去那儿碰碰运气——他设计的游戏助手虽然木了点，但有自己的独特思维能力 ，也许我们能以此仿制出一批‘后代’？”
如果最终世界倾覆，毁灭的只是这些数据，心里应该能好受许多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