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山路崎岖,骑在天麟上难免颠簸磕碰,比如和李善麟共乘的苏湛,一边往前走还一边不老实,他磨着牙,把怀里捡来的一把锃亮的橡果,一颗颗扔阿炎的耳朵。
阿炎真是个好脾气,耳朵被橡果砸个没完,它也不生气,转头看看苏湛,宽和的神色里是一种薄幸儿的唾面自干,它又朝着苏湛轻轻叫了一声,那意思,虽然你发我的脾气,但我知道你是因为爱着我……
“这厚脸皮的!”苏湛气到抓狂,在天麟身上乱动,害得李善麟不得不抓紧他,“苏院长!不要晃了!别拿橡果砸阿炎呀!小心它走神摔下去!”
“哈哈哈!苏院长被甩了!被阿炎抛弃了!”
那些年轻人都在拿苏湛开玩笑,左海洋的心里却塞满了其它的念头。其实这种共骑一匹天麟的姿势,真的非常尴尬,虽然他自己知道并没有触碰蓝沛,但是从别人的角度来看,就好像他始终在抱着蓝沛……
左海洋终于还是轻声说:“蓝医生……对不起。”
蓝沛没有回头,过了片刻,他才道:“议长您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左海洋盯着蓝沛那一小片侧脸,他这才发现,蓝沛脖颈肩膀的线条,绷得很紧,那是一种力图将身体坐到最笔直的姿态。
左海洋的心头,轰的一声。
他知道了。
这个念头陡然涌上心头,左海洋就觉得仿佛是一脚踩上了浮冰,整颗心不停的下坠,下坠……
也对,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蓝沛不是没恋爱过的毛头小子,沈霆看不出来,是因为他还太嫩,而经历过两次婚姻的蓝沛,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左海洋的心思?!
左海洋看不见蓝沛的脸孔,但是他听得见蓝沛的声音,那种冷淡疏离,充满了礼貌,但却好像是要一掌将他推到数丈开外!
这疏离,让左海洋从心底翻起激烈的痛楚。
他从来没觉得这样无措,进退维谷。他没追求过别人,当初也是他的魂奴追求他,因为他太优秀,爱慕者众多,他只懂得如何从各种变着花样的追求里,辨明对方的真心。
他从没追求过别人,更遑论这种毫无希望的爱慕。
左海洋想说点什么,但又觉得不管说什么,都只会令彼此愈发难堪。
于是他只好缄默,一整天都没再讲一句话。
直至那天抵达休息点,左海洋和蓝沛从天麟上下来,左海洋突然说:“虽然答应过你的,但我办不到。”
蓝沛一怔:“什么?”
“你让我变回去的那个要求。”左海洋看着他,他的声音很轻,“抱歉……我办不到。”
蓝沛一瞬就听懂了。
左海洋的脸色苍白得近乎可怕,蓝眼睛里却有火焰焚焚。
“议长不必在意。”蓝沛望着他,平静地说,“那只是症状,如您所言。所以您忘记它就好了。”
那时已近午后,猛烈的日光,被头顶繁茂的树叶给切割得细细碎碎,有一些金闪闪的光点落在蓝沛的脸上,明明灭灭。
左海洋怔怔看着他,蓝沛的脸是一种秀致温婉的美,和左海洋在国会里看惯了的线条粗犷的脸型不大一样,他记得二十年前,这种细致里还透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和固执,那是年轻人的雄心,它太强烈了,以至于看见蓝沛的人,自动就把这冰冷固执当成了他的本性,从而忽略了他的美。
如今蓝沛早就没有了那份雄心,然而此刻,那种早已消失的冰冷和固执,却再度浮现了出来。那冰冷,好像慢慢流进了左海洋的心里。
他忽然觉得,心中痛极了。
那晚休息的时候,沈霆问蓝沛,白天他和左海洋说了什么。
“他怎么是那个神气?脸也煞白煞白的,看着好吓人……”
“没说什么。”蓝沛淡淡地说,“我就是和他说,做好准备,江昶很可能找不回来了。”
沈霆哭笑不得:“难怪呢!蓝沛你也是,都走到这儿来了你又说这种话,这不是大家都在尽力找嘛。”
蓝沛坐在他身边,他低着头,仿佛自语似的,说:“有时候,努力是半点用处都没有的。”
沈霆望着他,还想等他把这句话再解释解释,但蓝沛却伸手抱住他。
蓝沛好像最近变得黏人起来了呢,沈霆在陷入缱绻之前,脑子里突然这么想。
就这么走了将近一个礼拜,就在即将抵达目标的时候,江昶再度出现。
这一次,他还是像上次那样,夤夜而来,和已经睡得迷迷糊糊的贺承乾做/爱,完了又悄悄溜走,贺承乾虽明知很可能留不住江昶,但他依然抱着他追问:“为什么要走?”
江昶只是低着头,眼神悲哀地望着他。
贺承乾忍不住了,他哽咽道:“你倒是说句话呀!”
“我不会……让你死的。”江昶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又哑又涩,口齿仿佛不太灵活,这让贺承乾深深吃惊。
除此之外,他再没问出什么来。
另外,他们在行进途中还得到了一个由白蘅星警局方面发来的消息。
“有树人商旅在白蘅星失踪?”左海洋一怔,“是什么时候的事?”
白蘅星警方没法使用星域全网和左海洋建立联系,只能通过驻军基地的通讯器,传达语音信息。
“……警方发来的消息称,最早的一起是二十年前。”驻军基地的林上校和左海洋说。
左海洋愕然:“什么叫最早的一起?难道还有多起吗?”
“没错。”林上校说,“迄今为止,树人商旅已经有五起明确的失踪报案。最晚的一起是五年前。”
左海洋一时动容:“怎么会有这么多!”
“这还是报案了的。报案的原因是这些树人在交易途中失踪,供货商或者买家发现它们没有按时抵达,才着急报的案。这五起失踪案,货物全部留在了我们白蘅星,都是临时寄存,但是树人却不知去向。”林上校顿了顿,“议长,您也知道树人这种生物,容易在某处扎根,只要水土合适,它们很可能就会安顿下来,有时候过个几年、甚至几十年才想到离开。树人一向是小集体团结,小集体之外的交情就很淡,亲属关系更是无从谈起,要不是货物丢了,那些供货商也不会来报案。所以究竟有多少树人在白蘅星失踪,警局方面认为,很可能比报案的数量更多。”
“那么为什么警方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警局方面称,他们是最近才碰巧发现,那些树人最后的行踪,全都在南半球……就是你们目前所处的地方。”
左海洋想了想,又问:“林上校,你手上有树人的失踪名单吗?”
“有的,我从最后一起报案开始念,第一起,银河通用商务ID为……”
林上校用了好长时间,才把五起失踪案的树人名单念完,苏湛光顾着捉弄阿炎,前面的都没听见,现在凑过来听见林上校念什么“黄水仙白蔷薇绿萝和红石榴”,他莫名其妙道:“这是念什么呢?议长,您打算种花啊?”
“别打岔。”左海洋皱眉打断他,“这是失踪名单。”
林上校把所有的名单念完,又简单交代了一下警方的调查信息,就关掉了通讯器。
左海洋看了看旁边凝神听着的贺承乾:“有什么感觉?”
“有藤类植物。紫藤。”
蓝沛突然说:“还有孢子植物,不光是地衣之类的,好像还有细菌门。”
左海洋淡淡地说:“这让我想起变成树的蔡锦。我怀疑,这些树人失踪,恐怕和我们的敌人有关。”
“看来这个狡猾的敌人,利用了树人的特性……”
贺承乾说到这儿,忽然停住嘴,脸色变得凝重。
“怎么了?”
“有声音。”贺承乾急促地说,“是小孩儿的声音……哭声!”
贺承乾的五感是这所有人里最为敏锐的,没过多久,左海洋他们也听见了。
那是很微弱的哭声,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
所有人都飞快从天麟上下来,一个个神色紧张,连天麟们也明白状况不妙,它们把蹄子放到最轻,呼吸声也变得轻不可闻。
深山野林子里,怎么会有婴儿的哭声?
他们循着声音往前走,不到五分钟,所有人都停下来了。
眼前这一幕,让他们惊呆了!
一棵极高大繁茂的杉树,粗粗的枝头,悬着一个绿色的蚕茧似的东西,哭声就是从那绿蚕茧里发出的,再仔细一看,那分明是个被藤蔓缠住的婴孩!
就在婴儿下方,杉树周围,成片的巨型食虫草,张着邪恶的“嘴”,正等着那个婴儿掉下来!
杉树的另一侧,一个男人被五花大绑吊在树上,他用捆住的双手死死扒着树枝根部,嘴里还在破口大骂:“……想弄死我就说个痛快话!把一个无辜的孩子抓来陪葬算他妈什么英雄好汉!”
左海洋大惊:“阿昶!是阿昶!”
那声音惊动了树上的男人,他艰难地侧过脸来看了看远处人群,一眼就看见了贺承乾。男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贺承乾你这个混蛋白痴!都他妈的怨你!要不是你这个废物碍事!老子今天不会被绑在这儿当人肉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