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初收拾东西,萧扶无辜地歪着头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他,让人舍不得动手教训他。谁能想到这样一副乖巧粘人模样的小东西,居然是拆家专家?
小狐狸不知道是不是在努力挑战他的忍耐底线,客厅拆完了,晚上又在房间的墙角扒了个洞,还不知从哪儿拎了一只小鸡仔回来,放在墙角的位置,不时伸爪子摸一摸小黄鸡的脑袋,吓得小黄鸡瑟瑟发抖。
沈知初料想有所不对,担心他是吃坏了东西脑子坏掉了,本打算带着他到镇上的畜牧站找兽医看看,沈家的老太太正好来电让他回去住几天。
过两天是老太太七十大寿,大约是人老了,便想着子孙绕膝,至于着孙儿是不是合她心意,倒不重要。沈家要的只是沈知初乖乖回去当个摆件。
回了京城便能找个好些的兽医给狐狸看看,沈知初应了下来,倒让老太太愣了一下。
第二日,沈家便派人来接他回去,沈知初带着萧扶离开。
佣人皱着眉:“八少,你要带只狐狸回去?家主怕是会不高兴。”沈家人都知道沈六少爷对动物毛发过敏,家主又宠着六少爷……八少爷这也太缺心眼了。
沈知初看了看他:“这事父亲自会过问。”
佣人自知僭越,家主都还没说什么,他个佣人哪有什么权利指责。他讪讪闭嘴,想着沈八少爷一个病秧子,脾气倒一直不小。
沈六少和沈八少同父异母,六少的母亲是辛家人,人没嫁进沈家,孩子的年纪倒是比沈八少还大了两岁。当初闹了这事,沈夫人晏连樱恼怒地带着沈知初离开,过了四五年沈夫人逝世,沈知初才回到沈家。
沈六少木讷成性,沈父虽是喜爱,但老太太却不喜欢他。沈知初本是沈家人众星捧月的嫡长子,哪知去年却查出了渐冻症,命不久矣。沈家是个凉薄的大家族,老太太当初将沈知初捧到天上,没了用处便弃了他,任由他回到临州自生自灭。
人人皆以为晏连樱对沈家家主沈墨白情深义重,却不知道情深不许是真,鄙夷恐惧也是真。
沈知初一直记得,年幼时住在霖河镇的别墅里,有一回得了一只晏家人送来的兔子。
既然是给他的,自然是他的所有物。无所谓喜欢不喜欢,他的东西,只能是他的。
他将兔子养在院子里,为了他的所有物更改了作息,固定来给兔子喂食,逗它玩。
可是那小东西胆子一大,就从窝里跳出来,满楼道地跑,亲昵地蹭着佣人和母亲。
太脏了。他的兔子太脏。
为什么要沾上其他人的味道?为什么那么亲昵地蹭着其他人?
他将兔子一遍一遍掐在水里洗,鼻尖却总是在兔子身上闻到生人的味道,令他胃部作呕,难以忍受。
他听到一声笑,抬起了头,看到母亲厌恶地看着他,嘴角挂着怪异的笑容说:“知初,我怎么生了你这样一个怪物?”
沈知初惊慌地松开手里的兔子,那兔子得了自由,猛地从浴缸里跳出来,砰地摔在了地上,嘴里吐出了血。
“你杀了它。”母亲笑着摸他的头说,“是我看错你了,你和你父亲真是像到了骨子里。”
他怔怔地看着兔子,鲜血从它嘴边流出来,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做梦都还能记得那双手经过水流的冲洗,干净得不染纤尘。
“妈妈……”他无助地喃喃。
母亲半蹲下来,头一次温柔地捧着他的脸,逼迫他仰脸看着自己。女子浅浅微笑,仿佛透过他看着谁:“像你这样的人,是不配得到所爱的。一辈子都应该活在地狱里,生生世世被孤独蚕食,抱着你的愧疚过一辈子,永远得不到原谅。”
过了几日,他一睁开眼就看到苍白瘦弱的母亲坐在他床边,笑容如蜜似糖,渗着毒:“知初,妈妈要送你一件礼物。”
沈知初从床上爬起来,惊恐地看着母亲脚边一只金色的笼子,笼子里一只吐血的兔子,黑色的眼珠僵硬地看着他,整只兔身仿佛腾跃在半空,僵硬得一动不动。
那是标本。
母亲将那只兔子做成了标本。
她微笑着,纤细的手指拂开脸侧的碎发。
“看看你父亲是如何对待不听话的兔子。”
“这样,它就永远也逃不了了。”
“它是你的。只属于你。”
“永远、永远,不会离开你。”
他不是父亲,也不是母亲。
沈知初给小狐狸顺毛,毛狐狸舒服地直吐舌头,不停往他怀里钻。
他的狐狸只愿抱着他,舔着他,陪着他。
他的狐狸,会陪着他到死。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回去啦。
下个副cp猜猜是谁?(假装很神秘)
第33章 混乱的时间(十)
飞机在下午四五点就到了京城, 沈家派了一名司机过来接机。
大约六点左右, 车子开进沈家大宅, 佣人将沈知初送到了住处便先离开。文妈早就在他的院子里等着, 乐呵呵地给八少爷和小狐狸端了吃食过来。
晚饭后, 沈知初自己推着轮椅到院子里走走,小狐狸跟在他旁边上蹿下跳。因为沈八少失宠,没什么人还记得到这院子里来,倒是白白挣了个清净。
萧扶像磕了药似的到处跑, 突然就蹿进了一个人的怀里。对面的人“啊”了一声, 下意识伸手抱住他, 低头一见怀里毛绒绒白乎乎的小动物, 撒手就用力把狐狸掷出去, 仓促之下没注意方向,狐狸被朝着假山呈抛物线扔了过去。
“九九!”
萧扶没感觉到疼痛, 睁开眼睛便发觉自己被大恩人接在了怀里。只是刚刚大恩人起身太匆忙, 双腿无力支撑身体,陡然摔在地上。
萧扶舔着大恩人的下巴。要不是恩人刚刚接住他, 他现在也许是一滩狐狸肉泥了。
“九九。”沈知初抱住狐狸, 力气大得萧扶不得不哀叫一声。他反应过来,松开狐狸,掰着他的四条爪子查看有没有受伤。
还好没事。还好没事。
“对、对不起。”那人走过来, 手指绞着衣角,讷讷道,“八弟, 我扶你起来吧……”
“不用了。”沈知初冷漠道。
少年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红着眼眶望着他们。
沈知初转身固定住轮椅,用力扶着座椅撑起身体爬起来,动作狼狈地坐到轮椅上,尽管白色的衣衫一片凌乱,他面上神色却平静清冷,仿佛看不到自己此刻叫人尴尬的景况。
萧扶跳上沈知初的膝盖,偷偷看着仿佛犯了大错的少年。
“六哥要没事就回去吧,出来久了,父亲该着急了。”沈知初一副谦谦君子不计前嫌的样子。
沈六少小心翼翼看着他:“我、我送你回去。”
沈知初淡淡笑道:“我自己就能回去。你不用操心。”说着转着轮椅要走,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停住,苦恼道,“我刚从临州回来,明天就是奶奶的寿辰,寿礼却还没准备。”
沈六少忙说:“我可以帮你。”
沈知初摇摇头:“礼物还是自己准备比较好。不过六哥你打算送什么?”
“唔,我不知道……”沈六少一脸傻乎乎的茫然,“爸爸……爸爸说帮我……”
沈知初讶然,继而一笑:“父亲一定帮你备好了。听说奶奶喜欢睡莲,我看我晚些亲自乘舟到湖里摘一朵,她应该会喜欢。”
沈六少喃喃道:“奶奶喜欢莲花……”
沈知初转着轮椅,眼睑微垂,挡住了眼中神色,嘴角亦是冰凉得几无温度:“六哥可不要独自涉水,父亲知道了会担心。”
轮椅朝着来时的路慢慢走着,萧扶钻到大恩人手边,看着那个清瘦的少年。
那不是人,也不是妖。
而是……
傀儡。
“别看了。”沈知初将他抱回来,塞进怀里。
萧扶蹭了蹭大恩人的胸口,他最近喜欢大恩人的味道。
好喜欢,好喜欢。喜欢得心口发烫,狐鞭也发烫。
回去之后,文妈一阵担心。
沈知初先给萧扶洗澡吹干,然后才来整理自己,完了后让文妈取来笔墨纸砚,亮着一盏灯慢悠悠在大红纸上写寿字,每一个字的笔法各不相同,共计一百零八字。
萧扶还等着大恩人带他去摘睡莲,后来困得不行,迷迷糊糊睡着了。朦胧间,外面似乎传来嘈杂的声音,文妈醒来咳嗽着出去打探消息,过了会儿敲门说:“八少爷,您睡了吗?”
沈知初放下手中的一卷书,转着轮椅去开门,食指轻轻压在唇上。
文妈料想是狐狸睡着,压低声音道:“六少不见了,外头乱成一锅粥,刚听说夜里偷摘湖里的莲花去了,一看岸边人多,惊得落水。”
沈知初问:“没事吧?”
文妈挥挥手:“没事。家主跳下去救他,刚把人带回去。看着没什么动静了,估计只是受惊受寒。”
沈知初微笑道:“那就好。”
文妈打了个呵欠,看了眼屋里的纸笔,叹道:“八少真是孝心可鉴。”
沈知初平静笑着,没说话。
文妈也不多说什么,回去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文妈在饭桌上又道:“六少说是给老太太摘莲花,怕先生发现才偷偷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