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本来是下周周会时,我和克莱恩教授他们会讨论的事。但我想提前给你看下。你看,我们已经初步解出了大脑电信号的转译系数,下一步,我们可能要选定一个方向主攻。你知道,大脑的不同区域,负责不同的功能。”
余舟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大脑的模型随着他的动作而转移。
“比如这一块,是负责四肢动作的,如果进行精确捕捉及转译,就可以在机器上原样复制出大脑所想的动作。据我所知,军部一直在攻研这一块,以研发出完美契合大脑命令的假肢,以及远程机器人——所以这点我并不推荐,因为很难超越早就投入研发的军方。”
在余舟讲解时,随着他手指在模型特定部位的轻点,显示屏另一边跳出相应的应用前景。
“而这里,负责的是空间记忆,连接上这一块,则能见到他去过的所有地方。”
青年的手指继续滑。
“这一块则是负责视觉图形的,假如连接上的是一位设计师,他可以不用再绘出他的设计,只需要在脑中尽可能详细地想象,连接上的计算机自然会呈现出他想象中的作品,同样的,如果连接上的是一名画家,也能以同样的方式呈现出他心目中的画作。”
陆宽听的入了迷。
“而这里,”余舟停顿的时间有点长,陆宽忍不住追问道:“这里一块有什么功能?”
“它主要负责语言表达,如果能连接上这一块,就能听到对方想说还未说出的话……是不是很棒?”
陆宽深吸了一口气,被他描绘的蓝图震惊了。
“这些都能实现吗?”
“技术上能实现,只存在时间上问题。但估计伦理委员会那边够呛。”
“嗯?”
余舟在大脑模型上画了一个圆。
“这些都是灰色地带,有不少还是雷区,单是想做研究就要获批了。如果人类肆无忌惮地开发大脑、用同类的大脑做实验,最后很可能会走上技术的极端,研发出一些对人类不利的成果——伦理委员会就是把握研究方向的一个存在,决定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虽然有不少实验室都是私下做实验,但如果一个项目想将结果公之于众,在商业上进行推广应用,一纸批文还是需要的。所以接下来究竟做哪个方向,我们必须慎重选择。估计等我们梳理出条理后,克莱恩会请你过来做决策。”
陆宽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猛的看向沙发另一侧的人——在他们对话的时候,梁辰一直坐在一侧,只是他看着屏幕上的电视,似乎对这边毫不关心一样。
余舟注意到他的视线,笑道:“放心,阿辰不会乱说。”
陆宽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这毕竟是研究所的公事,以后不能在外随便提起。”
“哈哈,你不会以为我违反了员工手册吧?放心,我刚刚对你说的,是全世界的脑科学研究者都知道的事,只是向你解释一下现有的常识而已。”
陆宽越过余舟紧挨着他的脑袋,去看边上的梁辰,余舟见他面带愠色,便用脑袋去拱他的肩膀,还想再说什么。然而一直安坐如山的梁辰却忽然伸出手,提起他的后领拎了起来。余舟愕然地看着他,梁辰松开他的衣领,冷着一张脸道:“你哥说的你都忘了?都这么大了还像孩子一样,坐没坐相。”
余舟皱了皱鼻子,却没反驳,接下来果真安分了许多。端端正正坐着和陆宽解释:“我就是做了个模型,想提前和你炫耀下啦,具体的到时候克莱恩会和你说。”
被梁辰这样一打岔,陆宽的脸色更难看了。只是余舟却不再去注意他的反应,关了平板电脑上的程序,从沙发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到自己的工作台前,亮起了台灯。
露台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处的城市天际线被灯光熏成一道瑰丽的玫红色——这通常是陆宽要回到自己那边的时间了。
果然,余舟开口了,“我要赶点工,你们自便啊。”
陆宽看了一眼梁辰,见他没有动身的意思,摸了摸口袋里被压成铁片的“金龟子”,咳了咳。
“那,我先走了……明天来接你。”
“好,别忘了想吃什么早餐和铁皮君说下。”
陆宽心里一暖,连带着对梁辰说话的语气也缓和了许多。“梁先生,一起走吗?”
梁辰抬头,脸上有种忽然被点名的迷茫。
余舟笑了:“不用,让他看完这一集吧。他没看完之前,我们赶都赶不走的。”
陆宽看了一眼两人,没说什么,开门退了出去。
房间里,电视中机甲大战的轰鸣声响彻近两百平的房间里,余舟却仿佛丝毫不受影响,他眼睛上戴着高倍数的目镜,在灯下仔细做着自己的手工活。大约过了半小时后,他为一只全新的“金龟子”焊接上最后一块鳞片,缓缓舒出一口气。然后他摘下目镜,从铁皮君备好的果盘上挑了个苹果,边咬着,边点开电脑屏幕上的一个图标,输入密码,接着窗口上立刻划分出几个区域,每个区域同时播放着不同地点的监控视频。
他漫不经心地快进着视频,直到窗口中出现陆宽时,他愣了一下,重新调节播放的速度听了一遍。
“陆宽和何医生?有意思。”
不知什么时候,梁辰站到了余舟身后,和他一起看屏幕上的视频。他脸上并没有意外或怀疑,只是将手放在余舟肩上,像捏小猫的脖子一样捏了捏,问他:“你看过我和天行吗?”
“当然。”青年像是在谈论中午吃了什么一样,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着欠揍的话。“我肯定要先看过你们所有人才敢回来啊。都过了十年,谁知道你们现在是什么样子。万一你还像以前一样维护那个’天枢’,我出现在你面前一定会被你捏死吧。”
“不会。”梁辰顿了顿,道:“他不是你。”
“可是他也很优秀,好多人都喜欢他……你不知道,这几年里他收到的情书都比我多一倍呢。”
梁辰顺着他的头发,半开玩笑地道:“差多少?我帮你补齐。”
余舟挣开他的手,不满地嘟囔了一声,“才不要来自哥哥的安慰信。”
梁辰笑了笑,不说话。
☆、第 26 章
吴妈在楼道中小步穿行着,端着新煲好的汤敲开了二少的门。和往常这个时点一样,梁天枢靠在椅背上,紧闭的眼睛上,绵密的睫毛如风中蝶翼般轻颤着。吴妈轻轻推门进来,想把汤盅放在桌上,突然的,一声低沉的声音止住了她的动作。
“出去。”
吴妈站在原地,以为自己听错了——二少平时极少生气,也不会下这种突然的指令。
“出去!”
直到第二声传来,吴妈才确认了这的确是二少的话。虽然惊讶,但她还是快步退了出去。在合上门的瞬间,她的手还没来得及离开门,隔音效果极佳的墙里,就传来一连串重物摔落的声音。吴妈僵硬着姿势好一会,确定里面没有传唤她的需要,才轻声下了楼。
房间里,桌上的书、电脑、笔筒全被摔到了地板上,梁天枢站在书桌前,颤着手捂住头。平复了几下呼吸后,他放开手,重新戴上眼镜,望着对面墙上的瓶中船,用一种催眠的声音缓缓道:“你就是梁天枢,独一无二的梁天枢。”
然而在心底,一个声音却不可控制地冒出来,一遍遍重复:“你是谁?……怎么会长得和我一样?”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男孩时,对方质问他的话。
男孩和他长得无一处不相似,却也无一处不比他更耀眼。他隔着一扇窗,看着男孩在梁锋的怀里撒娇,肆无忌惮地揉捏梁锋的脸,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脸可以笑得那么好看,也第一次发现,原来父亲可以笑得那么开怀。这就是普通孩子和私生子的区别吗?他看着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心中却生不出嫉妒——那时的他以为自己只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从周围人口中,他知道自己还有两个哥哥,其中的小哥哥不止是和自己同一天生日、而且长得也很像他。
有多像?偶尔他也会好奇,盯着镜子中的自己瞧,想象那个小哥哥的样子。
从很小的时候起,每隔几个月他就会被带到梁锋的办公室里,和“父亲”相处上一两个小时。小的时候由于没有其他人做对比,他并不觉得这种父子模式有哪里不对。在他居住的房子里,有疼爱他的李叔,有做饭很好吃的丽莎阿姨,他以为其他孩子也是和他一样,和“父亲”分开住的。直到后来上了学,接触到更多孩子,他才发现一切都不对。
原来其他孩子都是有爸爸、妈妈和家人的。
原来家人是会将孩子如珠如宝地宠在心里的。
他默认了自己是个私生子,从小被父亲养在别处的私生子。
这让他的性格更沉默了,却并没有让他滋生出仇恨、嫉妒的情绪。就像没有人教他去爱一样,也没有人教他去仇恨、去嫉妒。他只是难受,并在每次探访父亲时更加小心翼翼,觉得浑身不自在——眼前看上去无所不能的男人,并不是他名义上的父亲呢。于是尽量缩短探视的时间,却在平时,更加关注梁家的新闻。他知道自己有一个出色的大哥,年纪轻轻就在商界崭露头角,而那个和自己同一天生日的小哥哥,梁家似乎把他保护地很好,和大哥相比,几乎从不见报,这让他更为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