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舟盯着他看了两秒,长睫毛闪了闪,缓缓绽出一个令人眩目的笑,漂亮的五官一下子生动了起来。然后他挣开陆宽的手,对他哥道:“我再去那边拿点墨鱼仔,好过分!这明明是我拿给你的,结果都被他们抢光了。”
陆宽捏了捏刚刚握住青年的手,有些怀疑自己看错了:余舟起身的时候,那个似乎总是无忧无虑的青年,眼角红了……
让余舟去千霁,难道是他做错了吗?陆宽忍不住开始反思,甚至重新评价自己旗下那家被赞誉为新世纪最有潜力的研究所,呃,应该没那么差……他仔细回想了下,媒体的确有用“门槛极高的”“每年都有无数的申请书从世界各地如雪花片般地飞至”等句子来形容千霁,所以,应该不是他自我感觉良好……可是为什么,现在的他有种拐骗儿童的罪恶感?
隔着一个空位,陆宽向余邵那边稍稍倾了倾,举起酒杯敬他,道:“您放心,我将给他最优渥的资源和指导,一定会照顾好他。”
对着他时,余邵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些,但他坚定地摇头道:“不,我希望你会是一个严格的老板,有应有的严厉,但又能足够容忍他。”
陆宽想了想,笑了:“听上去有些矛盾,但我会尽力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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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展会后,一行人也到了分别的时候:余邵、胡朔自然带着一队学生回校了;陆宽在岛上待了太多天,S城的公司总部已经堆了一叠厚厚的文件;而余舟,则将继续他的毕业旅游。虽然航班不同,但两人订的是同一天下午的飞机,一起办了登机牌。
“到了那边落实酒店后,给我报个信。”候机厅里,陆宽嘱咐比他矮半个头的青年。
“好。”余舟懒洋洋地应着,一边把玩着他的新相机——陆宽前两天赔给他的,他调节着镜头,不时对准机场中的旅客试手拍摄。
“别去太偏僻的地方,别像这次一样,在陌生的地方瞎跑。”
“好。”
“路线都规划好了吗?”
“嗯。”
“要不我还是帮你定个酒店吧?还有接机的人……”
“啊——你怎么比我哥还啰嗦,”余舟把相机放到一边,笑嘻嘻地抬手揽住他的肩,道:“我想好你的外号了,就叫陆老妈子吧!”
“谁叫你看上去就是个不让人省心的,说好了,最多再玩一个月就来我这里报到,别玩脱缰了。”
“遵命,老板!”
陆宽瞪了一眼青年不规范的敬礼,做了一件这几天一直都很想做的事:抬起手,放在青年的小脑袋上,“啪——”地一声拍下去,再重重揉两下。
听着青年“唉唉”地乱叫起来,陆宽扬起嘴角:难怪余邵喜欢这个动作,确实很解气啊。
☆、第 13 章
陆宽坐在宽大的办公椅上,翻看着一份合作意向书,脸上的神色辨不出喜怒,只显现着上位者惯有的严肃。在他对面,研究所的行政主管安静坐着等候上司的决策,膝上交叉紧握的手泄露了他此刻的不自信。
办公室的门上传来索伦克制的敲门声。得到陆宽的首肯后,索伦推开门,一个金色头发的白人男子走了进来。他约四五十岁的样子,宽肩高个,脸上带着一种自然的放松——那是一种钻研工科的学者身上常有的达观,相信知识不会被辜负,相信万物内含永恒的真理,而这份笃定会影响他们的处世风格,有种世界尽在掌握的从容。来人正是克莱恩。
“陆老板,你找我?”
陆宽勾了勾嘴角:“中文学的挺快?你直接像以前那样,叫我陆就好。”
“哦,我喜欢老板这个称呼,听上去很气派——实验室里的人也是这么叫我的,哈哈!”
陆宽随他笑了一下:“你开心就好。”他把书桌上的方案书递给克莱恩,道:“这是老张的建议,你看看。”
克莱恩翻开,有些意外。这是一份与梁氏研究院合作的意向书,从财务的角度,分析向他们借调人才、借用技术、甚至合用实验室的合作方案。
“你怎么看?”陆宽问他。
克莱恩快速浏览了下财务报表,跳到结论的部分看了两眼,最后抬起头:“财务上的事我不想过问。但从研究组负责人的角度,我反对这项提议。平心而论,我们这个部门不同于千霁已经蔚然成熟的机械和能源部门,研究才刚起步,实力完全无法与梁氏相提并论,这个时候,不管用哪种方式合作,我们都缺乏话语权,实际开展研究的过程中,可能处处受制,甚至沦为被指挥的一方,这是我绝不想看到的。更重要的是,现在还在研究的起步阶段,一个想法就可能开启一个全新的世界,尤其是这种时候,我们更应该独立研发,确保知识产权始终在我们手上。当然,如果中间出现对具体一项技术的需求,完全可以再找人支持。”
陆宽没有直接评价他的观点,而是转向老张:“继续招人吧。”
“但是,”老张面露难色,“刚刚教授也点出,千霁在机械和能源上已经建立了一定的权威,这方面招人绝没有问题,但在生物上,还是一片空白,招人的确有些困难……”
“现在我们生物组有几个人?”
“主要是肯特,从C大退休的神经学教授,还有五个博士后。”
陆宽点点头:“先用着,老张这边的招人工作继续推进。一周后,会有个新人来报到——克莱恩,我希望你和肯特一起带他。”
“啊?我们不是一个组的啊。”
“是的。他很特别,是机械和生物的双学位。所以我希望能充分发挥他的优势,为这两个学科搭建起连结的桥梁。”陆宽解释时,嘴角逸出一丝笑意,但在场的另两人并没有注意这点。
克莱恩拍手称快:“哦?太好了,现在光是和肯特他们讨论起机械上的一些原理就要命,他们说的细胞啊突触啊也很难理解,现在总算来了个能沟通的人了。”
陆宽笑了笑,没有多说余舟的能力,因为他知道这些人更相信自己亲自的判断。他把分析报告退回给老张:“合作是一个思路,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先留着。”
老张收了回来,同时递出另一份文件,是一个交流会的召开通告:“这是每一年度梁氏都会主办的高峰论坛,我已经帮肯特和李报名了,您看下是否需要为新人多报一个名额?”
“两个月后啊,”陆宽看了眼桌面上索伦做的日程表,道:“增加三个,我和克莱恩也会去。”
“啊?我听不懂啊。”陆宽笑道:“你逃不掉的,克莱恩。这既然是我们项目的主打之一,就过去开拓下思路。”
“对了,填报名信息时,记得帮我匿名。”
“好的。那位新人的信息我是找索伦要?”
陆宽敲了敲桌子,道:“和我一样,先匿名。”
办公室里的另两人有些诧异,但见陆宽没有解释的意思,并没有深问。老张得了令后退出去了,克莱恩还留在办公室里。
“你太难逮了,虽说是研究所的董事,但一周都难见到一次。”
“我待在研究所也做不了什么事。”大部分时候,陆宽都待在公司总部里,虽然公司离研究所也就几公里的距离,但平时确实很少来这。“找我有事?”
“记得上次通话时,我和你说的关于破译波段密码的事吗?”
有点印象。陆宽点点头。
“这几天,我截取到连续几天完整的波段,虽然没法转译,但还是看出了一些规律。”
“就是你说的那个,足以推动记忆芯片界五十年研究的那个密码?”
“嗯,周琦灵似乎在生前成功研发出了记忆芯片,将大脑中的记忆转换为可传导的电磁数据。而有人猜测,她走得比我们迄今为止的想象更远,而我们截获的波段似乎佐证了这点——这些经过转换的记忆,似乎正源源不断地向外发射着,只是我们不知道这样做的目的何在。”
“走,去看看。”
两人走出办公室,索伦紧跟而上。三人来到一扇玻璃门前,克莱恩刷了胸前的门禁后,玻璃门缓缓滑开,露出一个长长的甬道,两旁有数十间实验室。但克莱恩并没有进入其中任何一个,而是笔直穿过明亮的白色甬道,踏入尽头的玻璃栈道,沿着传送带到隔壁实验楼的电梯里。在进电梯前,克莱恩抱歉道:“陆,抱歉,身上的手机、手环等带有通讯功能的电子产品需要留在门外。”陆宽点点头,将手环脱了递给索伦,让他在楼下等着。进去后,克莱恩按了顶层的按钮。
“我记得这座楼几乎都是空的,你怎么不挑楼下的?”
“顶楼信号好,电磁干扰少一些。”
电梯很快就到达顶层。陆宽走了进去,看到原本就是跃层的顶楼现在全部隔墙都被打通,中央被打造成天井,放置着一个塔形的高台。
克莱恩语气有些高昂,透着一股自豪介绍道:“这里就是我们的秘密基地了。你看,这就是我们截获波段的接收仪……”克莱恩突然顿了一下,他的眉头蹙起,迅速扫视着接收台上几十个仪器表盘上跳动的指针和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