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楼翻了个身,看着窗外的雨幕发呆。揭开了身份就这点不好,林信再不会撒娇弄痴,装成少年人来跟他挤一张床了。
窗棱突然发出一声轻响,一道黑影从窗外翻进来,抖抖身上的雨珠子,三两下脱了外衫,蹦跳着窜过来。
沈楼默默拉开被子,那黑影宛如寻找温暖的猫儿,刺溜一下钻进来,拱到他怀里打了个冷战。
两人谁都没提怎么又睡在一起了这件事,屋子里一时间安静下来,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接连不停。
“你师父……”
“我把想造反的事告诉师父了!”两人同时开口,林信从被窝里冒出头,委屈道,“师父打我,你看,都给我打红了。”说着,拉开内衫,露出肩膀上一片巴掌印。
“……”沈楼别开眼,不去看那一片白皙圆润的肩膀,伸手给他拉好衣裳,“你以后想做什么,先跟我商量一下,有些事你不知道。”
林信抬头看他,笑道:“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黑暗中,沈楼带着笑意的眸子映着忽明忽灭的雨幕,似藏了万千星辰,“你不是一直在告诉我吗?”
你看到我捏碎了贺六浑的神魂了吗?
我骗了皇帝,说不负是因为不负皇恩。
我做了割鹿侯了。
我要造反了。
把自己认为的坏事都说给沈楼听,得到他些许的认同,潜移默化,免得以后算总账让他厌恶自己。林信原本是这么打算的,没想到这沈楼是重生的。
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林信呲牙,反将一军,“你明明从小就有记忆,为什么要骗我给你暖床?”
正从容淡笑的沈世子,瞬间红了耳朵。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信信:你竟然想把我锁在床上!
楼楼:我只是想想
信信:想想也不行!
楼楼:那我……
信信:快来实施,我准备好了_(:з」∠)_
楼楼:……
第42章 伐檀(三)
“我那时候, 并不知你是重生的。”沈楼轻咳一声道, 以为他是个孩子,便用对待孩子的方式对待他,却不想闹了笑话。
林信不打算放过他,“如果我不是重生的,你打算怎么办?一直养在身边, 等束发之后就当个禁脔, 白日里陪你练功, 夜里就要承受你的……”
话没说完, 被沈楼捂住了嘴巴, 羞恼道,“我怎会做那等龌龊之事!”
林信眨眨眼,伸出舌头,在那温热的掌心舔一口。对方顿时像被火舌舔了一般, 迅速缩了回去。一头埋进沈楼的胸口,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个把柄足够他嘲笑沈楼一辈子了。
沈楼看着怀里笑得直哆嗦的家伙, 忽而想起那时候林信钻进被窝,说了句“世子, 已经很热了”,定然是故意的。但这时候拿出来说显然不合适,林信可不怕这个。咬牙切齿地给他盖好被子,睡觉!
次日,那份有关割鹿之律的草案, 就被拿到了朝会上。
诸侯岁贡,加鹿璃一成,减黄金一成。当场称量、验货,缺斤短两或成色不足,视情况削地削爵。
满堂哗然。
第一次听说割鹿之律的文官们很是震惊。
“这,是削爵之意啊,列侯诸公定会激烈反抗的。”
“这斤两还好说,成色算怎么个说法?验货之人说好便是好,说不好就是不好。”
“这是件好事,诸侯地域太过宽广,且诸侯领域内只有关内侯。但中原的土地却在不停地分封出去,如今中原的土地已经小于北域了。”
元朔帝坐在龙椅上,任由下面的人讨论,太子站在他的左手边,同样一脸平静。封重作为中书省行走,也被允许入朝听政,作为亲王,站在文官的最前列。
“好了!”封卓奕出声,制止了众人的嗡嗡声,“此乃草案,并非政令,诸位有何看法,尽可提出来。”
让单独出来说,方才说得热火朝天的文官们就都闭了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个割鹿之律针对的是列侯诸公,朝中的文官大多是小贵族出身,这法令对他们没什么妨碍。要怎么说,就得再斟酌。
文官队伍的末尾,突然有人出列,大步走到殿中央,跪在地上高喊。
“一年割一县,三代之内可灭一方诸侯,此乃百年大计,幸甚至哉!”众人看向那高喊之人,都觉面生。封重却是认了出来,此人就是那日他和林信在茶楼看到的凡人举子,因为高喊“收拢边界,归权于天子”而被他们注意到。
“这人是谁?”站在封重身边的中书令杜晃小声道。
“听说是望亭侯的家臣。”封重侧头说道,他擅长记人脸,那天沈楼说这人是望亭侯推荐的举子,他便记住了。
杜晃了然,朝封重微微点头,谢过英王殿下提点,皱眉看着那个大言不惭的凡人。
三代之内灭一方诸侯,这种话岂是能随便说的?皇室与诸侯已经相安无事百年有余,互相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就算皇帝这个割鹿之律目的明确,也不能这么直白的说出来。
太子封章怒道:“一派胡言,几时说要削诸侯了,这不过是一道岁贡提案。”
“罗侍君,谁准你咆哮朝堂的!”封卓奕本是欣赏此人的文采和想法,破格准许尚未参加春闱的罗侍君入朝听证,没料想这人如此急功近利,“拖出去!”
两名金吾卫上前,二话不说将人给拖了出去,一顿好打。
朝堂上陷入了沉寂,皇帝揉揉眉心,“英王,你以为如何?”这草案,封重是看过的。
“加一成鹿璃,减一成黄金,恐引起鹿璃涨价。且如今已是暮秋,要诸侯准备鹿璃已然来不及,施行也得等明年了。”封重斟酌着说道,避开直接评价这法案的好坏,只说一个实际的问题。
英王的话十分中肯有理,不少人点头附和。
太子却道:“明日复明日,永远都推行不了,儿臣以为,今年可以不加贡,且派人去查验鹿璃,先推行一条。”
常有诸侯交岁贡的时候以次充好,或是少给鹿璃用黄金填补,国库鹿璃匮乏,才会有前些时日提出“岁贡皆用鹿璃”的极端做法。皇室急于解决鹿璃的问题,割鹿之律如今是最适合的。
朝堂再次陷入沉寂,中书令杜晃开口,“既要推行,还需一名查验鹿璃之人,这人要不偏不倚不徇私,且要出身极高,否则难以服众。”
杜晃是文臣之中少有的大贵族出身,杜家乃是一方列侯。作为中书令,最擅长揣摩帝王的心思,此刻不能出言反对,但给这律法的推行增加难度还是可以做到的。
不偏不倚,是要保证这个人不会被诸侯收买,不至于暗度陈仓中饱私囊;出身极高,是因为这个职位要直面所有的大贵族世家,凡人或是属臣,根本做不到。这也是皇帝没有选择周亢来割鹿的原因。
要同时满足这两个条件几乎是不可能的,出身高就必然是大贵族,大贵族又怎么可能帮着皇帝削弱自己?除非此人是皇族。
想到这里,明里暗里许多目光都转向了英王封重。
“杜卿说的在理,不过此人朕已经找到了,传割鹿侯!”皇帝微微一笑。
割鹿侯?这封号闻所未闻,所有人竖起耳朵,看向大殿之外。
一袭湛蓝鲛绡袍,足踏清风登云靴,轻步缓行,眸色冷冽,宛如雪山独步的孤狼。腰间古刀弯如新月,单脚踏进殿中,万千血煞之气瞬间蔓延开来,众人禁不住屏住了呼吸。
“臣,林信,参见皇上!”林信单膝跪地行礼,余光瞥向小声议论的文官们,那边立时收声,不敢多言。
方才被那千军万马的气势迷惑,直到此刻众人才发现,这不过是一名未及弱冠的少年!
“平身!”元朔帝对于林信的表现非常满意,“此乃寻鹿侯林争寒的遗孤,朕近来刚刚将人寻回。年少有为,连武状元都败于他手,今封割鹿侯,承袭其父之封地,替朕推行割鹿之律。”
“愿为吾皇效死!”林信再次跪下,朗声道。
封重看着林信,眉头越皱越深。昨天师父答应的好好的,说会跟林信谈谈,也会阻止皇帝封他割鹿侯,这就是谈的结果?使劲朝林信使眼色,对方却像不认识他一般,连余光一瞥都不给。
割鹿侯已定,剩下的事就好办了。
杜晃坐在中书省衙门里,愁得掉胡子,“可有反对割鹿之律的奏折?”
中书省的官员翻遍了奏折,“有!”
“快拿过来!”杜晃眼前一亮,拿过来仔细看,却大失所望,这不过是说割鹿之律听起来太过凶煞,明显不怀好意,建议改为酌鹿令。
“酌鹿令,倒是好了不少。”封重苦笑。
“哎,不行,我得写一封奏折!”杜晃提笔,斟酌再三,洋洋洒洒写了一篇万字谏言。
满朝臣工,都是小贵族和凡人,各个恨不得削了诸侯封地,此刻都变成了睁眼瞎。酌鹿令于皇室而言乃是好事,但推行太快,或是一个不当,就会使一些小诸侯家破人亡,大诸侯揭竿而起。
杜晃作为中书令,相当于左丞相,在朝中威信很高。几日之后,他将这份谏言当庭念出,立时便有不少人附和。酌鹿令可推,但需要暂缓,且给大诸侯一些豁免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