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头看向被温泉熏红了脸的沈楼,林信摸摸自己脖颈上的细麻绳,赤脚摇摇晃晃走到沈楼面前,脚下一滑,扯着沈楼就摔进了水池里。
“噗通!”还穿着中衣的沈楼被水浸了个透彻,吐出一口水,手忙脚乱地把挣扎的林信捞起来。
“衣服湿了。”林信勉强站好,扯掉自己湿透的内衫,露出了那块黄玉佩。
剔透无暇的鹿回头玉佩,被一根细细的麻绳拴着,美玉系麻,明珠蒙尘,荒唐得悲凉。这是寻鹿侯林争寒的列侯信物,封侯之时昭告天下,作为世家子弟,沈楼自然是认得的,“阿信,你……”
林争寒叛出林家,自立门户,被天子封了个寻鹿侯,一时间风光无两。奈何英年早逝,独子不知所踪。皇帝派人寻了许久,终于在林信十六岁那年找到了他。本该继承父亲爵位的林信,却没有得到寻鹿侯的封号,改封了个“割鹿侯”。
割鹿与寻鹿,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割鹿侯的职责,就是每年去各地征缴鹿璃。林信手段狠辣,任性妄为,看不顺眼的人便要多征,尤其是西域,硬是多加了三成,因此跟钟长夜起了冲突。
“林信那个畜生,杀了我爹!来日,定要将他碎尸万段!”钟有玉来报丧的时候,沈家的人都很吃惊,虽然知道林信厉害,但没想到他竟连灵力那般高强的钟长夜都能杀死。
割鹿侯一战成名,世人对林信的忌惮,也由此越来越深。
林信见沈楼捏着玉佩发呆,知他是认出来了,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先前在渭水意外相遇,又被沈楼捡回家,是他上辈子奢望不来的幸运。本以为可以好好陪着沈楼长大,早早把人哄到手,奈何造化弄人。
“……你怎么用麻绳系玉佩呢?叫紫枢给你换个软绸。”捏着玉佩半晌,沈楼却说出了这么一句话,然后便挪开眼,兀自脱着湿透的中衣。
“这是什么玉佩,你不知道吗?”林信却不打算放过他,今天这事必须告知沈楼,以保证他不会把自己交给钟家,“我不是赵万户的侄子,我是林争寒的儿子。”
“阿信!”沈楼吃惊地看着他,原以为林信小时候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直到朱星离找到他,却原来这孩子一开始就知道。
“我今天看到那个人了,那个追杀赵叔叔的人,脸上有一道疤,”林信红着眼睛,“他们也会杀了我的,那个钟戮一定会来抓我的。”
“你是说,当年追杀你的,是钟家的人?”沈楼瞳孔皱缩,终于明白了上一世林信为何针对钟家,为何要杀死钟长夜。若是钟长夜害死了林争寒……
回想当年自己因为林信杀死钟长夜而指责他……沈楼伸手扶住瑟瑟发抖的林信,“别怕,有我在,没人敢伤害你。”
林信垂下眼睛,掩去眸中的嘲讽,一个孩子口中的保护能有几分可信,终不过是把他交给“立如雪中松”的玄国公,转手送到皇帝手里。“你可以把我交给皇帝换奖赏,但求你不要把我交给钟家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有同学看太快,分不清前世今生,加个省略号区分开
小剧场:
楼楼:我的心好痛
信信:那怎么办呀?我给你呼呼好不好
楼楼:好……好啊
信信:呼呼,痛痛飞;舔舔,痛痛没;亲亲,鸡儿肥
楼楼:等等,好像有点不大对
第11章 冤家(七)
“世子,国公爷请您到偏厅一叙。”门外突然传来通禀的声音。
按照钟家兄弟的说法,钟长夜闭关,他们无能的叔父拿不了主意,便找沈楼他爹来商量,想借着玄国公的名头震慑西域封臣,好徐徐图之。瞎热闹了一整天,也该是谈正事的时候了。沈歧睿谈正事,向来不避讳长子,便叫他一起去。
沈楼来不及跟林信多解释,只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莫怕,跟着我。”
既然钟戮对林信有威胁,他便不能把林信独自留在屋里,挂上那把刚得的小宝剑,带着重新穿戴整齐的阿信小尾巴,跟着门外的侍卫走出去。
天已经黑透了,莫归山夜里禁烛火,侍卫手中的灯笼便是唯一的亮光。
莫归山上的房子依山而建,随着山势上下错落,由许多飞檐走廊相连,甚是复杂。白日里便容易走差,何况黑灯瞎火的夜晚。
沈楼还在想着林信的事,没注意侍卫把他们领到了哪里。
七拐八拐,行至一处九曲回廊,侍卫将一盏灯笼交给沈楼,“前面唤作梅园,国公爷与二老爷皆在厅中,属下不便相随,世子请。”
说罢,那侍卫便退了几步,立在廊柱边,做出在这里等的姿态。前面是一道月亮门,似乎是个园子,沈楼微微蹙眉,这两人秉烛夜谈,怎会到如此偏僻之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小林信,对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信正把一颗小鹿璃攥在手里,慢慢吸着灵力,忽见一只冷白的手递到面前。这只手比记忆中的要小一圈,也没有健康的小麦色,抬头看看小小的沈楼,把空着的那只手递了过去。不管怎么说,这个孩子,这一刻是真的想保护他的,哪怕是出自沈家与生俱来的仁义病。
踏进园子,微弱的烛火照亮了前后三步的距离,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弯弯曲曲,上面的石子已经掉了不少。举起灯笼,看向远处,亭台倒塌,荒草丛生。
“这里……”沈楼一惊,抓住林信就往后退,然而已然来不及,荒草深处倏然窜出一道人影,封住了他们的退路。迅速将林信护到身后,撷来一缕烛火弹射而出,微弱的火苗与那人影在空中相撞,映出了钟戮那张疤痕纵横的脸。
林信咬牙,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扔掉已经变成粉末的鹿璃,握掌为爪,正待动手,耳边忽然传出拔剑声。
沈楼握着那把看起来有些可笑的小宝剑,将灯笼扔到空中一脚踢开。
“哎……”林信阻止不及,那边沈楼已经冲了上去,顿时有些着急。且不说只有十二岁的沈楼是不是钟戮的对手,就说他现在这个身体,外界可都传说他连剑都提不动的!
“嗡——”地一声,剑柄上的鹿璃被激发,淡蓝色的莹莹灵光瞬间充满了剑身,沈楼稳稳地握着小剑,与钟戮那乌黑的短剑相碰。
又是一声嗡响,钟戮的剑也激发了鹿璃。烛火熄了,周围一片漆黑,只看见两道幽蓝的光在空中瞬息间对了几十招。
年仅十二岁的沈楼,竟然能接住钟戮的杀招,这让林信很是吃惊。自己的资质已经算是极好,十二岁的时候在钟戮手下也撑不到五招,这沈楼莫非是妖孽不成?
还未待林信细看,沈楼突然御剑而来,抓着林信就跑。
竟然还能御剑!之所以十五岁才开始练本命灵剑,是因为御剑需要神魂相左,十五岁之前一般很难凝练到可以御剑的程度。
沈楼紧紧抱着林信,从袖中摸出一颗鹿璃捏碎,充沛的灵力席卷全身,灵剑化作一道流光向前冲去,不料这园子尽头竟是一处山壁。转头欲向上,钟戮已经追了上来。
一阵晕眩袭来,沈楼甩了甩脑袋,踉跄着落下飞剑。
“那边是道石门!”林信眼尖地发现了山壁下面的机巧。
尖锐的杀气撕开微凉的夜风,带着雷霆万钧之势,自头顶破空而来。林信只觉得自己被狠狠推了一把,撞开石门,咕噜噜滚下了几层石台。
“嘶——”手掌撑在地上,被碎石划出了几道口子,林信呲牙咧嘴地爬起来,立时被明亮的烛光晃花了眼。
“谁?”钟无墨那稚嫩冰冷的声音从烛光明灭处传来,未及反应,一道剑光便隔空而来。
就地一滚,躲过那凌厉的杀招,林信来不及重新站直,就被一跃而出的钟无墨拿剑指住了脖子。
“小墨,别杀他!”钟有玉穿着一身麻衣跑过来。
这是一间凿山而出的宽广石室,四周挂满了白幡,正中摆着口精致的石棺。丝丝白气从棺材里源源不断地冒出来,显然里面是镇了冰的。再看这披麻戴孝的兄弟俩,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他们的父亲,西域素国公,钟家家主钟长夜,竟是死了!
秘不发丧,两个儿子晚上孤零零地偷偷守灵。
“他,看到了。”钟无墨盯着林信,并没有收起手中的剑。
“他是沈大的师弟,不能杀他,杀了他这事就更兜不住了,”钟有玉看向一脸无辜的林信,“小阿信,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林信丝毫不在意两个小孩子的威胁,大声道:“钟戮要杀沈楼,就在外面!”
“什么?”钟有玉一惊,他们的确让钟戮在外面守卫的,若是沈楼误闯进来,定然会碰到。赶紧跃上台阶开门,冲天的火光带着浓烟扑面而来,却不见沈楼的身影。
外面都是枯草荒木,一点即燃,火舌在开门的瞬间舔上了石门,把钟有玉逼回了台阶下。
竟然着火了!林信了然,这火定然是沈楼放的。钟家再怎么样,也不敢在这里杀沈世子,只要引来了人,沈楼就安全了。
“快把门关上!”钟有玉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大火会引来众人,到时候父亲的死讯就再也瞒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