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意识到吗?”
那双猩红色的眸子翻涌着暗色,与他近在咫尺。
“你的父亲抛弃了你,将你献祭给了我。”
迪伦低声说:“你是属于我的。”
这句话说出口,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的满足感从头到尾席卷了他,但同时一种刻骨的被背叛和欺瞒感如跗骨之蛆般挥之不去。
他还有一丝理智尚存,提醒着他只是紧紧抓住了对方,而不是像一条蛇缠裹住猎物一般,用力碾碎这副柔弱的人类躯体,挤压掉肺部的空气,看着他在自己的怀里一点点失去生气。
饶是如此,伊莱恩还是觉得疼,好疼……
他面色苍白,勉力反驳道:“我不是……”他当然是自由的,他不属于任何人,而只属于自己。这是他所追求的人生,也是他信奉的希望——他还以为这个人明白!
迪伦的眼底有一丝危险的暗芒闪动,他的声音喑哑,像是在念某种见不得光的魔咒:“我应该在你身上打一个烙印。”
伊莱恩的睫羽颤抖了一下,而后他阖上了眼,似乎不想再看他一眼。
迪伦在这一刻正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愤怒,然而下一刻便看到对方的眼角有一线晶莹的液体缓缓流淌了下来……
伊莱恩哭了。
他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几乎是慌乱地松开了对方。
伊莱恩无力地倒了下去。
迪伦的身体僵硬,整个退回到了黑暗中,脑海里闪过一个个驳杂而紊乱的念头,像是一团黏答答的浆糊。
——他做了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怎么敢?
那之后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听到了伊莱恩对他的宣判。
他说:“我再也不会原谅你了。”
那一刻,迪伦的耳边彷佛响起了一个清晰又微小的声音,像是最后断掉的一根稻草,却摧枯拉朽。
过了很久他才意识到,那是一座废墟坍塌的声音。最后一线阳光也随之泯灭了。
65.
克里斯还在。
他好整以暇地坐在餐桌上,似乎是特意在等候他。
“我就知道……”他看看迪伦走出来摇起了脑袋,“你会把一切都搞砸。”
“迪伦,不得不说,哪怕是诅咒,你也是个糟糕的对象。”
迪伦对他怒目而视,心里却认同了对方的这句话。
他发现猫伯爵在瞪着他,汉娜夫人以一种不赞成的目光看着他,贝茜从古董钟里钻了出来远远望着他,科瑞恩一边擦桌子一边用余光睨他……
但他现在是一条失魂落魄的蛇,没心思去管这些人。
“对了,还有一个东西……”克里斯说着从包里往外掏,一把朝他扔了过来。
花瓣纷纷扬扬砸了他一身。
“这是……”迪伦低头看过去,当场愣住了——那是一种黑色的花瓣,又隐隐泛有深艳的红。
“今天从伊莱恩身上掉下来的。”
克里斯笑了,“是黑玫瑰呢。”
可惜都皱了。
66.
迪伦那晚做了一个梦。
梦里伊莱恩在哭泣。
他哭得很安静,一点声音也未发出,只有清澈的泪水从他的双眼里不断涌出,他躲在暗处默默看了他很久,终于忍不住走过去,伸出手为他擦拭眼泪——那是在看到他的眼泪后他最想做的。
在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一百年不曾做过梦的时候,迪伦立即醒了过来。
然后他僵硬着身体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又陷入了另一个梦,一个美梦。
良久,他尝试着动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他又尝试着抬起了一只手……手?在他面前的确是一只人类的手,哪怕苍白、枯瘦,但五指分明,骨骼突出。
窗外有朦胧的阳光渗透进来,穿过指缝在他的脸上打下了一块四分五裂的光斑。
他听到有人在呼唤他。
“迪伦,迪伦——”
迪伦缓缓走到了镜子前。
镜中的白衣少女兴奋地望着他,眸子里的神彩像是一道彩虹。
他朝她伸出了手。
少女的面容闪过一丝迟疑,像是接近一种过于炫目的希望下的畏惧,最后到底将自己的手递了过来。
那只手直接穿透了镜面。
迪伦抓住了她,将她从镜子里一把带了出来。
再抬头看去时,镜子变成了一面再普通不过的镜子,映出了站在一起的少女与青年。
“姐姐,”他的语气难得的温柔,告诉了她一个美妙的事实,“你自由了。”
玛姬·路德维克望着他微笑,“你也是。”
他们一起走了出去。
古堡里是百年来从未有过的热闹,西奥多——现在是一个褐色短发的少年,正在院子里精力无穷地翻跟斗。而和他一样闹腾的是贝茜,毕竟在被诅咒的时候还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正扬着两条麻花辫满屋子上蹿下跳,斯考特先生——一位典型的英伦绅士,不停追在她身后跑。汉娜夫人看起来是一个胖乎乎的普通中年妇女,正弯下腰有些费劲地扶起那个被贝茜撞翻的古董钟……
迪伦的目光逡巡了一圈,却没有从中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他忽然就意识到了那个诅咒下的阴谋。
——你自由了。
没有。
诅咒解除了,但是某一条无形的链条还在。
那条链子从那个人身上延伸出来,牢牢捆住了他。
于是他再也不可能拥有自由了。
因为他愿意。
第17章 第 17 章
67.
伊莱恩一大早就收到了一封信。
于是他独自来到了树林里的蔷薇花前,左右看了看,有微风拂过,树林里数不清的树叶摩擦着飒飒作响,从树影间隙筛下的细碎光斑随之曳动,有鸟语,有虫鸣,有蔷薇馥郁的花香……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
一片枯黄的树叶打着旋儿轻飘飘地落下,他伸手接过,顺势抬头看上去,就看到一身白袍的人高坐在树上,正低头默默注视着他。
见被发现了,埃德迦轻巧地一跃而下,他肩膀上一只小蝙蝠连忙不停扑腾起了双翼。
他走到他面前,微微一笑,“公主殿下,又见面了。”
伊莱恩看着他的笑容,再一次感到十分亲切。
埃德迦的笑容却很快消散了,他动作轻柔地执过他的手臂,蹙起了眉,“您受伤了?”
白皙的手臂上一道红痕极为刺目。
伊莱恩有些不自在地抽回手,努力把袖口往下拽了拽。
“没什么。”
埃德迦轻叹了一声,“果然是……”
他欲言又止,两手捧着一个东西送到他面前,突兀地说道:“不见了。”
那是一个红色的木盒,埃德迦说着在他面前打开了盒盖,里面空无一物。
伊莱恩迷惘地问:“什么不见了?”
埃德迦沉声说:“灾祸之源。”
“它逃走了,回到了它的主人身上。”
埃德迦将目光送往不远处的古堡,低声问:“诅咒解除了对吗?”
伊莱恩点了点头,今天天还没亮他便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了,然后看到了西奥多贝茜汉娜夫人斯考特先生……刚才出来的时候还遇到了亚德里恩。好多人呢,除了那个人以外。
他对此感到颇为疑惑,“为什么?”
埃德迦对此倒是了然,“你是想说你并没有爱上公爵,为何诅咒却在一夜之间解除了?”
伊莱恩不置可否,这个问题这么说……也可以吧。
“那么你已经知道诅咒迪伦的人是谁了?”
伊莱恩说:“是圣子,对吗?”
“不错。”埃德迦耐心为他解惑,“圣子的诅咒里其实有两个陷阱,诅咒只有用圣子的母语念出才能生效,他当初对迪伦所说,是直到一个人类发自真心的爱上他为止。而圣子用母语所说,却是直到迪伦真正懂得作为一个人类去爱另一个人……”
“圣子说高傲如迪伦,是不会愿意接受自己去爱上一个人类的。让一个人类爱上他则无关紧要,毕竟诅咒解除后他随时可以让这个人消失在世界上。”
“但是这句诅咒,我不太懂。”埃德迦看向他,“你懂吗?”
伊莱恩想了一会儿,“好像……有一点。”
他主动问道:“您特意在今天赶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如果我依然提出上次的建议,公主殿下会生气吧。”埃德迦观察着他的神色。
伊莱恩说:“明知故问。”
虽然迪伦昨晚惹他生气了,可他总不可能因为这个去杀了他。
“不知道如果公主听完上次的故事会不会稍稍改变心意呢?”埃德迦试探道。
伊莱恩正想果断地说“不会”,埃德迦已自顾自说道:“无论如何,一个故事要有始有终,公主还是耐心听我说完吧。”
他默许了。也的确对他口中的故事充满了好奇。
“那么又要从第七座塔说起了。”埃德迦用那把悦耳的嗓音娓娓道来。
“当初六位第一代公爵进入了泰坦塔,不为其他,而是为了研究六位神留下来的法阵,他们在丛林时代便是大魔法师,如今新时代过半,却大多成了白发苍苍生命垂危的老朽,神明的出现给他们的另一种启示在这个时候越来越清晰——即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