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之间俩人过了三招,皆知对方不好应付。此时蒙面人同伙赶到,两个黑衣巨汉一刀一斧左右夹击,邵灵顿时险象环生。
李昭雪来不及拿出匕首,提裙抬脚蹬翻药炉,霎时间热汤四溅,木炭飞射。左边持斧的黑衣人不曾留意,霎时烫的嗷嗷乱叫,双目一蹬冲着李昭雪杀过去。
邵灵得了喘息之机,拼的肩头受伤一击毙了使刀巨汉。本想一对一与蒙面人过招,岂料又冲出三个黑衣巨汉。她以一个敌四,叮铛叮铛一阵乱响,眨眼拆了四十余招,额头渐起汗渍。
突然一阵细微的破风之声,邵灵连忙挥剑格挡,但听铮铮之声不绝,数十枚暗器被打飞,紧接着身后一声低呼传来。邵灵心头一惊,知道不妙,必定是李昭雪受伤。以她的武功,挡住一个黑影人已经不易,哪里防得住暗器突袭。
“看剑!”邵灵低喝一声,手里划江剑竟然脱手而出。这招飞剑横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杀招。求的是破釜沉舟一击毙敌,但哪里杀得了四人。
划江剑飞出,逼退强敌。邵灵反手抓住李昭雪腰带,脚尖点地,身体往后疾驰退进偏殿。李昭雪双脚离地顿时一惊,心中反应却快:屋里窄小,长剑施展不开,岂不反而便宜了对方赤手空拳。
不等她思绪闪过,人已被邵灵从偏屋格窗扔出去:“快跑!”
李昭雪身在空中,奋力一掷将匕首抛给邵灵。她落地翻了两圈,起身就往主殿急奔,腰间伤口血如泉涌,顷刻染红了布裙。李昭雪眼前情景渐渐模糊,几乎要同暮色融成一片。而身后风声呼啸,却是越来越近。
“妈呀!”
白鸢惊呼一声,搂着扑倒自己怀里的李昭雪,忙不迭的嚷嚷:“阿桐,你瞧见了,是她主动的!”
“把她带走。”秦孤桐拔出横刀。
李昭雪听见熟悉的声音,知道邵灵得救,强提的一口气霎时松懈。她再支撑不住,头一歪倒在白鸢怀里。
白鸢哎呀一声,伸手搂住李昭雪的腰,这一碰,摸了一手黏糊温热的血,也将李昭雪疼醒。她无力的抵在白鸢肩头,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嘴唇煞白不停颤抖:“快…落……取落、落薰…香……”
白鸢只听清李昭雪喉间呜咽,不知说得什么,刚要发问就觉肩头一重。原来李昭雪再也坚持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待李昭雪再睁眼,已经置身香床暖被。白鸢在一旁手托腮帮,嘴里不知嚼着甚么,见她睁眼囫囵个儿咽下喜道:“嗳,醒的挺快嘛。木灵药楼霜首席。”
她怪腔怪调的招呼霜元:“快来瞧瞧,我说什么来着,落薰香会削弱安神汤的药效,你看看。”
霜元并不理会,伸手搭脉。
李昭雪昏昏沉沉,哑声问:“邵灵如何?”
白鸢重新坐回椅上,抓起一只螃蟹拆了腿:“好着呢。要不等你醒,我也去看鸿门宴了。啧啧,你家扶槐宫主脸都黑了,润水堂的粉脂都遮不住。”
李昭雪听出不同寻常:“鸿门宴?”
白鸢嘬了一口蟹膏,美滋滋道:“对呀,查出了杀手是万亩田的人。刚我让洛伊去打听,他们摆了鸿门宴在等万亩田那老头子呢。”
太和主殿,灯火通明。
二十余张食案安序排列,群雄各在其位。桌上虽是简餐薄酒,却也一应俱全。只是殿中悄寂,没有一人有心思抬筷举杯。
众人在等。
长安盟约犹在,万亩田突然来这一手想干什么?若不是凑了巧,白鸢喊秦孤桐去看热闹。是不是万亩田要在药罐里下药将一干人伤者都毒死?还是派人潜伏进来然后里应外合将群侠都杀了?
众人各怀心思,却是暗中警惕,恐山下杀上来一帮万亩田的凶徒。
夜空一直不曾响起灿华箭,反而殿外响起脚步声。不忘提着灯笼,身后黑暗里有一个魁梧的身影。殿中众人又惊又疑,而上座几人已经洞察七分,互相对视一眼,默不作声。
渐近,黑暗中的人逐渐露出整容,是万亩田的归涯堂主。
扶槐见到是他,不由眉梢一挑,心头浮起一个念头,腾地怒火烧肝。不等她开口,就听南郑城邵修诚冷声问:“万尊主呢。”
万归涯站在门槛外,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邵城主火气不小啊。怎么得,有事直说,我做的了主。”
邵修诚更是不悦:“老夫今天要替弟子做主,怕你担不起。邵灵。”
邵灵从偏殿走出,她手臂受伤缠了厚厚的白纱布,却仍是高标出众,一派世家子弟的偏偏风范。她身后,四个南郑城门人抬着两具尸体,搁到大殿中间。
秦孤桐偏头对萧清浅耳语:“清浅,不对劲。”
萧清浅答道:“我好得很。”
秦孤桐羞恼:“哎呀,你知道我的意思。”
萧清浅含笑,琥珀色的眸子里似繁星璀璨,荧煌夺目,令人望之生眩,不觉沉溺。秦孤桐只觉心头甜蜜,连带着口里像含了一块糖,忍不住嘴角要上扬。
两人眉目传情,殿中旁人却没这份闲情。归涯不咸不淡的顶了一句,惹得邵修诚怒而拍桌——
“啪!”
秦孤桐闻声一惊蹲坐正,余光偏向萧清浅。见她神色庄肃,雍容娴雅而威仪赫奕,秦孤桐不觉腰脊挺得更直。
“万亩田伤我弟子,若不给个妥当交代,那就别怪我不客气。”邵修诚声音渐冷,周身气劲盘旋,引得灯烛忽明忽暗。
众人见他勃然大怒,不由暗惊。这些日子见这位南郑城主,人情练达面面俱到。险些忘了他当年可是一人一剑,便敢同时约战君瀚府与天汉寨。
归涯心肺难受,这会不过是强忍着:没想到邵修诚这老小子火气这么大,他徒弟不过是殃及池鱼,老头子可是为了扶槐那块落薰香。
他耸耸肩膀,抬起手里的八角金箔木箱:“邵城主看这个交代如何。”
归涯说着,抬头一抛。木箱啪嗒一声摔在地上,连滚了几圈,落到秦孤桐和萧清浅桌前。俩人皆不理会,旁边桌的东君青飞疏,更好似一尊石像摆设。
沉寂片刻,董歆然这个东道主出声打圆场:“大家是客,哪有让客人动手做事的道理。不忘。”
不忘将灯笼交给同门,抱拳一礼迈进殿中,走到木箱面前蹲下。他做了数年小野人,对血腥味格外敏感,打开看见人头亦不吃惊,抓住发髻拎出来。
“万尊主!”
有人失声喊了一句,然后殿中再没了声音。
山风呼啸寒似刀,桌案下面偷吃的好饿缩了缩身体,身上皮毛一抖,尾巴卷住秦孤桐的靴子,顺势蜷了上去。秦孤桐只觉脚上一重,心头却是一轻,万尊主一死,许多事情迎刃而解。
众人和她想得一样,殿中气氛渐渐缓和,望向归涯的目光则意味深长,有献媚讨好,有探究打量,有畏惧无措。
归涯任由他们瞧,扯下腰间酒壶灌一口,抬袖一抹嘴:“邵城主,这份交代如何。”
弑师,江湖上十恶不赦的大罪。
邵城主微微颌首,起身抬手:“万尊主请上座。”
不少人跟着站起来,抱拳拱手,一口一个万尊主。归涯爽朗大笑,将自己师傅的头颅敛回木箱,抱在怀里走到唯一的空桌前面。
他在东君旁边坐下,将把木箱往桌边地上一搁,招呼青飞疏:“东君,咱们以后来日方长,你可好好活着。”
青飞疏微微一笑:“恭喜。”
归涯摆摆手,大声道:“不过早晚的事情,这么一弄反而麻烦呢。要不是老头子要喝我血,我可下不去手。估摸是练了迦南邪教的邪功,只可怜我两个乖侄子。”
扶槐斜了他一眼,心里起了提防。更恼他用落薰香引诱万尊主派出心腹,连累李昭雪受伤。
归涯觉察不适,抓起酒杯专做仰头豪饮,目光扫视,见扶槐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归涯扯起一边嘴角,向扶槐倾倒空杯示意:多亏当初你用骨刺伤了老头子。
扶槐缓缓勾起嘴角,一双明媚的凤眼跟着上挑,笑得似枯叶牡丹,花如烈焰燎原而过皆成荒芜。
归涯嘴角的笑容还挂着,心头咯噔一下,得意之情瞬间荡空。他忙将酒杯倒扣桌上,讪笑赔礼道歉。扶槐按住桌沿的手缓缓松开,这才没给新上任的万尊主来个掀桌子打脸。
归涯暗松一口气,心道骨刺剧毒无药可救,老头子遍寻名医灵药。你那小情人身怀落薰香异宝早传开了,就是我不说,老头子早晚也知道。
众人各有心思,脸上却是和气融融。待地上两具尸体抬下去,殿中更是热闹起来。江湖中人再如何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算计,骨子里总有一股豪迈不羁。
推杯换盏,豪饮长鲸自不必说。但山中简陋,酒不过二十坛,还是当初迦南为掩人耳目备下的。再则不少人身上带伤,也不宜多饮。
最上座两席,归涯暗暗运功疗伤,青飞疏捏着酒杯开口:“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趁着未醉,我们不妨将正事说了。”
秦孤桐搁下竹筷,笑道:“东君所言有理,免得我一会醉醺醺管不着舌头,醒了不认账。”
众人哄笑,殿中渐渐安静。
青飞疏见坐下多人穿着丧服,轻叹一声:“这时节青某本该在流春城防备冬潮,此番赶来是惊闻武道大会之变。诸君,节哀。”
殿中欢快的气氛荡然一空。
此间众人,纵不是雄踞一方城主、掌门,也多是家中说得上话的主事。这些日子,这些人,还没来得及伤心哀恸。
死的人太多,多到让江湖的格局为之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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