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若兰的诊断是,齐颜哀极攻心,加上之前一直有一股气郁结在胸,两股力量相撞超过了齐颜身体的极限,故而出现了喷血的情况。
谷若兰将药端来,坐到齐颜床边:“大哥,喝药了。”
齐颜面无表情,唇无血色,端过药碗来一饮而尽,便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双目空洞,呆滞地靠坐在床上。
谷若兰轻叹一声,劝道:“我爷爷曾对我说过,一个人若想长寿却忌大悲大喜,情绪波动太强烈都是要伤身的,而这之中悲之损要远大于喜,这人呐……若想长命百岁,要做到无悲无喜,心如止水才行呢。”
齐颜垂下眼眸,没搭腔。
谷若兰又继续安慰道:“大哥,我虽然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但你切莫如此消沉,想想大嫂吧,她还在京城等你平安归来,临行前大嫂曾数次交代于我,要好好照料你的身体,你这般模样……要我如何与大嫂交代呢?”
齐颜的嘴唇翕动,虚弱地问道:“我还有多少时日?”
谷若兰心头一沉,齐颜的身体底子本就不好,这口心头血喷出来虽然从某种程度上缓解了心头积压的郁结,但根本上来说也伤了齐颜的元气。
中医觉得:人的元气是有限的,关系着一个人的“精,气,神”,每次损伤几乎都是不可逆的。
谷若兰:“大哥……”
齐颜:“若你真把我当成大哥,就不要骗我,让我自己心里有数,好好安排我剩下的时间,不要让我带着遗憾离开人世。”
谷若兰听到齐颜如是说,眼泪直在眼眶中打转,强忍着才没有失态,如实回道:“大哥的体内水症盘踞,如今又伤了元气,水症会抵制药石之功效,若是能找到火蟾蜍先根除体内水症,再想办法慢慢调理可享常人之寿。”
齐颜闻言,绽放出一抹苍白又了然的笑意:“你别哄我,我自问还没那么大的造化,传说之物缥缈莫测,如何得到?你就说我还能撑多久?”
谷若兰:“我医术浅薄,就算倾其全力再加上内廷的天材地宝,若是找不到火蟾蜍解毒,大哥怕是看不到来年的雪了……”
齐颜沉默良久,抬起手来拍了拍谷若兰的肩膀,反而安慰起对方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也别太过介怀了,劳烦妹子帮我走一趟,去大帐禀报太尉大人,就说我洛北之事我已经尽力,再无半点建树,请他准我回京。”
谷若兰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起身去了。
次日,公羊槐便拨了一队侍卫,护送齐颜和谷若兰回京。
公羊槐亲自送了齐颜近五十里,在马车上公羊槐将家书中传达的事情告诉了齐颜,嘱咐齐颜说:朝廷变天了,你回去之后千万要小心。
胶州城,自阿古拉走后巴音回到城中便喝了个酩酊大醉,好不容易酒醒了看到守在床边的金兀术,巴音颇恍惚了一会儿,他坐了起来对金兀术说道:“你父亲……既然还活着,这场仇我们就不报了吧。”
金兀术:“巴音叔叔,我父亲呢?”
齐颜已经告知巴音金兀术和齐玉萧其实都是小蝶的孩子,但草原并不像渭国那般教条,金兀术依旧是撑犁汗王的合法继承人。
断指阵阵作痛,巴音的脑海中一会儿闪过与阿古拉年少时的时光,一会儿闪过自己遭到渭国人折磨摧残的过往,巴音本想将真相也告诉金兀术,但对上孩子那双琥珀色眼眸时,心却软了。
巴音:“你父亲回去了……从今以后你就真的是撑犁部的汗王了。现在你年纪太小,万事还做不得主,等你到了十三岁,成了年娶了亲,再决定吧。攻打南渭的事情,先记上。”
……
当天夜里,巴音带着一万撑犁勇士,趁着雪夜离开了胶州城,向草原深处进发。
巴音的怀中抱着金兀术,凛冽的寒风刮的人脸生疼,巴音忍不住想:若是自己再见到阿古拉会如何?真的会斩下她的头吗?
回答巴音的,只有他自己发出的一声叹息。
巴音现在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将金兀术拉扯长大,怀中这个孩子是撑犁部唯一的希望了……
战场毕竟凶险,若是自己战死了,今后谁来保护金兀术呢?而且……
算了,不如暂且退兵,也算是自己能为阿古拉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
京城。
钱通告御状的事情当天就传遍了京城,而且还以极快的速度向京畿地带蔓延着。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刑部主簿丝毫不敢耽搁,一边下了文书着各州府府衙帮忙寻找钱通,另一边则带着先皇遗旨还有钱通撒向百姓的那些过户的文书,又亲手写了一封证词,进了宫。
刑部主簿的级别不够,无法直接面圣,好在他手中有南宫让的圣旨,一层层报上去后,最后由六部仅存的一位长官——兵部尚书秦德,接了奏折,转交女帝。
南宫静女看完刑部主簿写的供词,又打开圣旨确认:的确是父皇的笔迹,传国玉玺印也是真的。
至于其他的文书根本就不用看,南宫静女早就怀疑齐颜就是四方钱庄背后的东家了,四方钱庄前前后后一共给朝廷出了多少银子,南宫静女清清楚楚。
御案上平铺着圣旨并列放着刑部主簿代写的供词,因为当时有不少百姓也在场,户部尚书不敢美化供词,事情闹得这么大,陛下随时可能传唤证人,到时候自己反而会落下一个欺君的罪名,所以刑部主簿将钱通堂上之言,一字不差地写在了供词中……
“小人钱通,替先主北安侯齐颜,齐缘君,状告当朝女帝,南宫蓁蓁!”
“女帝不查,害我主蒙冤,死生不明,苍天无眼呐!”
……
这些话,南宫静女读了一遍又一遍,再看看圣旨上那些熟悉的笔迹,脑海中突然闪过自己在天牢中折磨齐颜的那些画面,心也跟着颤抖起来。
南宫静女的眼睛酸酸涨涨的,视线也有些氤氲,她喃喃道:“你既然有这封圣旨,为何不早点拿出来呢?这道圣旨一出……你又何必蒙受这么多委屈?”
转瞬间,南宫静女便明白了齐颜的心思:圣旨不假,但齐颜的复仇也是真的。
这道圣旨是可以粉饰齐颜过往的一切,但它骗的了朝臣和天下人,却骗不了自己这个当事人。
这一点齐颜明白,南宫静女也明白,所以齐颜才在做完一切后心甘情愿地承受一切代价……
南宫静女的心中五味杂陈,她突然觉得:这十几年的复仇之路走过来,齐颜内心所承受的折磨和痛苦,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要多的多。
一滴清泪划过娟丽的脸庞,南宫静女心疼齐颜,更痛恨命运的摆弄,若非这泾渭之别,她们又何必一度生不如死?
那些独自承受一切的日日夜夜,齐颜该有多痛,多难熬?
南宫静女伏在御案上啜泣起来,对齐颜的思念更甚,却忍不住骂道:“傻瓜……”
南宫静女明白:齐颜不拿出圣旨脱身,皆因觉得对不起自己。
所以当初自己派了幽州府兵送齐颜离开她才会不肯,为的不过是一份救赎。
或许……是为了救赎她南宫静女啊!
南宫静女吸了吸鼻子,坐直了身体,接下来还有更多的事情等着自己来做!
这道圣旨虽然对自己在民间的评风不利,但对于齐颜来说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一个名正言顺恢复皇夫身份的良机!
南宫静女想了想,觉得恢复齐颜身份的这件事如果光是自己来提,总有种名不正言不顺之感。当初罢黜皇夫除了秦德剩下的五部尚书都是赞同的,若想彻底解决后患,必须要拉上这些人一起才行。
想通这里南宫静女当即颁布了一条旨意,一道前些日子朝臣用尽各种办法都没能求来的旨意:释放五部尚书!
南宫静女告诉内侍不必让五部尚书来谢恩,准许其径自归家,好生沐浴更衣,明日来参加大朝会。
虽然南宫静女并没有说突然召开京城五品以上官员必须要参加的朝会的原因,但告御状的事情闹得这么大,朝臣们几乎都听到了风声。
于是,整座京城各位大人的府邸几乎是灯火通明,要知道这钱通所告之事侵犯了女帝的天威,所以明日……自己对这件事究竟是什么态度,是非常重要的。
他们必须要在明日早朝之前揣摩到女帝陛下的心思,这样才能平安。
次日早朝,京城所有五品以上的官员都来了,官员的队伍一直从大殿排到了殿外的广场上,这种盛况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大朝会。
一般来说若无明确的旨意,大朝会一般会在年终岁尾还有万寿节前夕,每年固定举行三次,不过朝臣们只要接到了大朝会的旨意,即便是重病在床,抬也要抬来。
今日的内侍穿的也极为隆重,站在朝堂门口,抬眼看了看跳出地平线的红日,一甩手中拂尘,朗盛唱道:“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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