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酉重重的叹了口气:“你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啊!不然等你报了仇也要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后悔就晚了!”
阿古拉缓缓的站了起来,淡淡说道:“早在我拜入师父门下的那一刻起,就从未想过全身而退又何谈后悔?倒是你要多加保重才是,至此一别纵然相逢相见亦不相识。不日我也要出谷,不送你了。”说完转身向门口走去。
丁酉追到门口:“阿古拉!”
阿古拉足下一顿:“对了,忘了同你讲。从今以后这世上在无乞颜阿古拉,我叫齐颜。”她早就绝户了,活在这世上不过是一个讨要血债的厉鬼罢了。
阿古拉,不齐颜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丁酉看着对方渐行渐远的背影知道阿古拉再也不会回头了。
“保重,齐颜。”
在丁酉离开那天齐颜果然没有出现,他将一方木匣交给谷中的一位老伯:“福伯,麻烦你将此物转交给齐颜。”
丁酉行至半山腰,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圆润轻柔的洞箫之音。他转身回顾无名谷早已隐在终年不散的雾气之中,唯闻箫声。
一曲终了二人各自转身,一人回屋收整行囊;一人踏上了前方的山路。
齐颜打开丁酉留给她木匣,里面是一张药方和一个瓷瓶:齐颜,这是我钻研多年得出的药方附三十颗药丸,前路凶险此药可助你暂时摆脱梦魇。
自打上次从草原回到无名谷齐颜便夜夜梦魇,严重之时甚至会慌乱呓语。所以她每夜最多睡两个时辰,趁梦魇未深之前醒来。齐颜将药方记牢轻声道:“多谢。”
几日后齐颜亦拜别面具人,背上箱笼离开了无名谷……
渭国的童生试年年都有,各地州府的官学都有举行考试的资格。距离下次童生试还有半年,她可以先四处走走看看渭国的民间与书中的和面具人讲述的有何不同。
一番思量,齐颜决定到京畿附近的州府参加童生试。这样三年后秋闱春闱也少些波折多份从容。她选了允州立脚在城郊租了一座小院,房东听说齐颜是备考的士子还特别算便宜了些。
望日。风和日丽,和风徐徐。
齐颜换上一袭藏青色的长衫,出门落锁到市集去了。
听房东说:允州每逢朔望便有大集,特别是望日这次的集市更是不容错过,若是运气好或许能碰到游方的杂耍班子。
果然,尚未进城便能看到挑担提篮的农户三三两两的行在入城的官道上。齐颜加快了脚步随着赶集的农户一同进了允州大城。
市集内的人群摩肩接踵,吆喝声不绝于耳。街道两边摊位连着摊位,一眼望不到尾。
面具人教她礼仪文化却并未对她说过太多市井之事,而齐颜的本尊是农家子市井之事是新的必修课。
一个穿着粗布衣的中年男子蹲在路边,怀中抱着一只腿上结了稻草的大公鸡。
这时一名伙计打扮的青年出声问道:“老哥,你这只大公鸡怎么卖?”
“四十个铜板。”
伙计眼珠一转,伶俐的讨价道:“一只下蛋的母鸡不过四十个大子儿,你这只鸡又不能下单,便宜些吧?”
男子思索片刻:“三十五不能再少了。”
伙计似乎对这个价格不是很满意,二人经过一番商讨最终以三十三文钱成交。
齐颜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不时在不同的摊位前驻足。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将允州城的物价摸了个大概。人群突然拥堵了起来前面围观的人群堵住了半条街,齐颜本想绕开身后却传来一阵吵嚷。
“都让开,让开!”一群手持哨棒的家丁粗鲁的推开人群开辟出了一条路,齐颜被人抵着后心推到了场中。
只见街边跪着一位披麻戴孝的少女,在她的身边停着一辆板车上面躺着一位被草席裹着的人,露出一双快要磨破脚底的草鞋。
少女低着头怀中抱着一块木板,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四个大字:卖身葬父。
齐颜再次被家丁粗鲁的推开,这时围观的百姓也认出了来人纷纷向后退了一步,有些胆子小的已经挤开人群溜走了。只见一位衣着颇为怪异的青年公子手提哨棒走了进来。
这人的身上穿着一袭短打材质却偏偏是极易出褶皱的绸缎,他迈着四方步来到少女面前站定,端起哨棒点着木板大声念道:“卖身葬父?”人群随之掀起小小的骚动,有不些不知情的百姓低声为少女鸣不平:“这人也忒无礼了,人家姑娘都这么……”
“嘘!小声些,这人你可惹不起。”
齐颜向后退了两步立在人群前,这位“短打公子”再次开口:“抬起头来给爷瞧瞧?”
少女紧了紧怀中的木板缓缓的抬起头,眼角带着泪花怯怯的说道:“奴家卖身葬父,愿终身为奴为婢。”
齐颜冷眼瞧着,琥珀色的眼眸沉寂无波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并不能波动她的情绪。
身后的劝告声再次传来:“这位大爷是允州一霸,丁府的嫡出长子丁奉山。”
“丁府?就是那位大人?”
“没错。”
人群安静了,齐颜的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丁仪,太尉陆权之内弟。因率军破撑犁部大营立下首功,景嘉元年拜四品卫将军;领两万精兵驻守允州……
仇人之子,近在眼前。
这样的画面齐颜想象过无数遍,不料到这一天竟来的如此之快。
袖中的拳头紧了又紧,齐颜深吸了一口气闭目蹙眉,暗恼自己的心性修炼的还不到家。待再次睁开眼又恢复到一副事不关己的淡然模样,心中的波澜却并未停止。
丁奉山用哨棒抵住少女的下巴向上一抬,居高临下的打量了一番冷笑道:“就凭你这种姿色也配卖?”
一石激起千层浪不少人皱起了眉头,却只能干看着。
少女流下无助的泪水,身体簌簌颤抖嘴唇翕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丁奉山又用腌臜话奚落了少女几句,收起哨棒大笑了一阵,一挥手家丁再次为其开路。
齐颜又一次被家丁用哨棒顶着推出老远,被戳过的地方传来阵阵痛意。眼睁睁的看着仇人之子风光的从自己面前走过,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为何师父发起狂来总会割伤自己的身体。
原来,有些伤发作起来只能用痛楚来转移。
010
良心未泯仇与苦
少女悲切的啜泣断断续续,人群又聚了一会儿便散了。
一副薄棺少说也要二两白银还需有其他花销,要想把老人家安葬至少要花上四两白银。来赶集的都是农户,家中既不需要丫头,也不可能舍得拿出这样一笔银子。
少女无助的哭声传出好远,之后的人虽稍有驻足更多的是匆匆离去。
三月的天气虽还带着些许凉意,但板车上的人已经发出了不好的气味。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少女就这样无助的跪在哪儿,就连哭声也被此起彼伏的吆喝冲淡了不少。
齐颜立在原地不时被路过之人推搡,心中的痛意难平。她又扫了少女一眼转身离去。
回到小院齐颜裁纸研墨在脑海中随便抓过一篇文章提笔便写,字字笔锋凌厉透出一股压抑的暴虐,直到写满整整三大张才恢复往日温平圆润的笔体。
齐颜放下毛笔呼出胸中的浊气,看着书案上的判若两人的手稿有些烦躁:不过是见到了仇人之子就如此失控,实数不该。
她复又叹了一声拿起手稿丢到堂屋的炉灶里,回到屋里囫囵躺在床上。
三月的允州天气说变就变,白日里还是风和日丽到了傍晚竟下起了瓢泼大雨。随着一道闪电划破天际躺在床上的齐颜突然坐了起来捂住了耳朵。
“轰隆!”
闷雷仿佛要把天空炸开,齐颜缩到了床角脸色煞白。整洁的屋子里凭空飘来一股刺鼻的牲口味,齐颜痛苦的趴到床边干呕起来。
草原王子乞颜阿古拉是不怕雷的,风火雷电皆是天神的赐予。可‘渭国人’齐颜对雷电却是惧怕到了骨子里。
齐颜从师的这五年每逢雷雨天面具人就会来到她的屋子,趁着雷声厉声的质问她:再次回到草原看到了些什么?黑色的面具在闪电下忽明忽灭,沙哑难闻的声音犹如锐利的刀子一刀刀刺在齐颜的胸口。
也不知这中间下过多少场雨,雷雨天彻底成了齐颜的活梦魇。时至今日若是齐颜的心境不稳甚至会听着雷声产生幻觉。
“王帐呢?”齐颜的眼前闪现出五年前的画面,数不尽的牲口践踏着厚厚的粪便,空气中的牲口味浓郁却怎么都找不到熟悉的王帐,她的家。
齐颜痛苦的甩了甩头,跌跌撞撞冲了出去。大颗大颗的雨滴重重的打在脸上驱散了她的幻觉。
她漫无目的的跑着累了仰面躺到泥泞的地上,任凭泥浆沾了半边身子流进她的耳廓。
她对面具人是又敬,又怕、又恨……,面具人时常会陷入癫狂却从不为难丁酉,单单只挑齐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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