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泽听他一席话大近情理,便不作声了。
“你自小跟霍凛不合,一丁点小事情,都要争个长短,现在他可是风头正劲,要是随父亲攻打西域再立功,指不定太后怎么褒奖,父亲怎么倚重呢!你再想跟他争,也得做些什么让父亲对你刮目相看才好。”霍淞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袍袖轻拂:“我去陪陪母亲去,你自己在这里好好想想罢。”
午后冰轮在正殿召见内阁辅臣以及兵、户两部尚书,商议攻打西域诸事,待众臣一一退出时,已是落日熔金,天色将暮。冰轮坐得久了,稍觉疲乏,信步踱至殿外长廊上。
那长廊是绕着整座宫殿而建,曲折迂回,仿佛长龙临水而跃。极目远眺,广圣湖万顷湖光,平静如镜,一道道火红的霞光从天边迸射而下,倒映在宝石蓝的湖面上,犹如一幅绚烂夺目、摄人心魄的美丽画卷,连两岸的垂柳,也像是披上了一层红色的轻纱,多了几分妩媚妖娆。
冰轮扶栏而立,看着那彩霞一点点黯淡下去,不知在想着什么。有小内监悄悄过来,在高贤耳边低语几句,又轻手轻脚退下了。
高贤走近冰轮,轻声道:“太后,宸主子来了。”
“唔。”冰轮慢慢回转了身子:“让她先去书房候着罢。”
书房是万方清和最为机要隐秘之地,莲真平日亦鲜少驻足。与书房相连有一暖阁,里面不如外间阔朗大气,但亦陈设着柜格、香几等精致的紫檀木家具,和美玉、象牙、点翠等材料雕琢而成的珍玩文具,奢华又不失风雅,窗前设有暖炕,隔间安置有御榻,冰轮公务之余,一般在此地小憩。
莲真第一次来此,不免有些新奇,绕着室中转了一圈,打量着墙上的花鸟山水挂屏,见案上有宋徽宗赵佶所书《毛诗》,又拿起来赏玩了一回,最后走到御榻前,摸了摸床上的衾褥,回首好奇的道:“你有时也睡这里吗?”
冰轮笑了笑:“你不在的时候,我才睡在这里。”
莲真知她不怀好意,俏脸瞬间如被胭脂染透:“乱说!”
冰轮却又正经起来:“万方清和以前也是太宗、仁宗皇帝在西苑的寝宫,整座宫殿,一共有九张龙床,你到目前为止,已经看过了两处了。”
莲真道:“是为了怕人行刺吗?”
“嗯。”
莲真垂下目光,恰巧高贤领侍膳的内监进来摆放晚膳,两人便都不作声了。不一会儿,杯盘碗盏安放齐备,大小十几品御膳珍馐在炕桌上一一排开。
冰轮欠身在炕上坐下:“你过来和我一起吃点?”
莲真道:“我已经同母亲和姐姐一起用过晚膳了。”说毕走过去,一眼看见桌上有一道蒸蟹,极是肥美诱人,便道:“这个可不许多吃。”
冰轮笑而不答,伸手在旁边明黄色毡垫上拍了拍:“过来。”莲真依言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拿过一只螃蟹,自揭脐盖,剔了一壳肉,蘸了姜醋送至她唇边,冰轮微笑着吃了,莲真道:“好了,这个可以撤了。”
冰轮叹道:“我让你管理着后宫,你倒没兴趣,管起我来分外用心。”
话虽如此说,却也真的不再碰,就着菜用了半碗蒸稷粟,便令将膳食撤去,莲真也自要了苏叶水净手。
暖阁里御香氤氲,幽甜沁人。红色的烛光盈盈摇曳着,映照得少女肌肤晶莹似玉,越显美艳妩媚。冰轮轻叹道:“莲真,你怎能生得这么美?”
类似这样的赞美自小听过无数,可是从她嘴里说出来,感觉完全不一样,竟像是永远听不够似的。莲真唇角笑意微蕴,倾斜了身子,轻轻靠在她身上。
冰轮抚弄着她的秀发:“你最近好像有什么心事。”莲真摇摇头。
“没有吗?”
莲真轻咬下唇,过了片刻,轻声道:“冰轮,你觉得还会有什么危险降临吗?”
冰轮一怔,旋即道:“你还在想着那晚的事情。”
“如果仅仅是因为梦到了她,你的反应不该是那样。”莲真微微停顿了一下,手指在她胸口轻轻划了划:“我总觉得,你心里装着许多许多事情,有着许多许多的担忧,好像。。。。。。好像无时无刻不在戒备着什么,可是我却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能为你分担半点。”
她语气里充满了懊恼,冰轮道:“看来我那晚的确是把你吓着了。”与她正面相对,正色道:“傻瓜,我心里自然装着许多事情,国事,战事,这些都有朝臣替我分忧。只要你好好的,我便能安心处理朝政,这样,你就算替我分担了。前阵子你不是挺开心的吗?”
“如果只是我一个人开心,那我终究不能安心。”
“莲儿,有你我真的很幸福。”冰轮目光温柔,将她的手放在掌心,又道:“只是高处不胜寒,又有前车之鉴,我觉得有备无患而已,如果你因为我寝宫备了兵刃而胡思乱想,那我把它们收起来好了,反正真有什么事,一把剑又有什么用呢?”
莲真忙道:“那不用,万一。。。。。。”说到这里意识到不妥,又连忙打住,冰轮见她情急窘迫的样子,忽然伸手捏住她小巧的下巴,俯身吻了下去。
她的唇一如既往的清润香甜,一碰触便点燃心底深处的渴望,冰轮闭着眼睛,恍若品尝着世界上最新鲜甜美的果实,温柔地摩挲,(愿我如星君如月),继而慢慢(夜夜流光相皎洁),捕捉到她(直道相思了无益)。这突如其来的(未妨惆怅是清狂)让莲真有些措手不及,她本能的攀住她,本能的承受,本能的回应。不管亲热过多少次,她身上淡薄清凉的气息,她唇舌传递过来的温度,她时而柔情(如此星辰非昨夜),总能轻而易举加速她不可抑制的心跳,挑起她(为谁风露立中宵),仿佛她们天生就是如此的契合。
良久,两人恋恋不舍的分开。冰轮一双冷漠沉静的眸子,已因情欲而变得慵懒迷蒙,她轻轻喘息片刻,忽然将手伸向莲真的衣领,莲真神色扭捏,期期艾艾的道:“冰轮,我。。。。。。我今日身子不方便,不能。。。。。。不能。。。。。。”
冰轮一怔,忽而嗤的笑了:“你这儿有一根头发。”说着果然从她衣领处拈起一根发丝,在她面前晃了晃,又笑道:“你满脑子想的是什么?”
莲真粉颊酡红,大是羞恼,嗔道:“我不要理你了!我回西子春馆了!”说着果然起身要走,冰轮忙一把拉住:“好了好了,我错了,宸主子大人大量,别与我计较,留下来陪我说几句话儿罢。”
凉风阵阵吹着,夜阑人静。月光如倾如泻,悄无声息的潜入,铺满一地的银光,隔着窗户,隐隐能听到水波荡漾的声音。
冰轮换了个姿势,舒适的倚在柔软的靠背上,莲真依偎着她,两人的双手紧紧交握着,静静地享受这难得的安宁幸福的时光。
许久,莲真轻声道:“冰轮,我想留我娘和姐姐在苑里多住一阵子。”
“嗯,可以,要不就留她们在这里过了年,等开春再走。”
“好啊,蕴儿要是知道,定会很高兴。”莲真十分喜悦,道:“那天我娘还说,想在京中置一所房产,以后每年过来小住一段时间,也好解我寂寞。”
冰轮眉头微挑:“你寂寞么?”
莲真小声道:“当然不寂寞,但是我娘她们又不知道我和你。。。。。。我家里人总觉得对我不住。”
冰轮沉吟了一下,道:“在京中置房产,现在还不是时机,过几年再说罢。”
莲真正要相问,却听她又道:“今儿宗荟去见你了?”
“嗯,她进来谢恩,还说等西凉侯夫人出了月子,再一起进宫叩谢。”
冰轮半天没有说话,莲真忍不住抬起头看她,却听她道:“你现在跟她们接触,也是无可避免,但我还是要再叮嘱一句,除了应付那些虚礼,能不见就不见,见了面,也多听少说。”
“我知道你因为你母亲的事情,对你父亲和兄弟心有芥蒂,可是西凉侯有了子嗣,是你们霍家的大喜事啊,你多了一个侄儿,难道不高兴吗?”
冰轮淡淡的道:“我高兴得很。”
莲真感觉到她的冷淡,娇声唤道:“冰轮。”
“嗯。”冰轮道:“除此之外,宗荟还说了什么?”
“她还委婉的提起了兰陵公主的婚事,说襄远侯跟公主年岁相差甚多。”莲真提起这个,不禁也起了好奇之心:“冰轮,难道你有意把公主许配与你三弟吗?”
“是我父亲有这样的想法。”
“那你怎么想?”
“当然不可能。”
莲真没有再接着说下去,兰陵公主是皇后亲生,皇后却是生生被冰轮逼着给先帝殉葬的,这么想想,她也不大可能把她许配给自己的亲弟弟。于是她笑着道:“听说你三弟少年英勇,这次在西疆杀敌无数,立下了赫赫功劳。”
冰轮面上总算露出一丝笑容:“嗯,他的箭术马术,最初还是我教授的呢。”
“啊?你会骑马射箭?我怎么不知道。”
“我会的,而你又不知道的事情,那可还多得很呢。”
“哼,我迟早会知道。”莲真眼珠一转:“这么说,你跟你三弟的感情应该是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