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不去。”广岫揪馒头喂锦鲤,对师兄爱搭不理。
玄惪道:“你收了人家的好处,不思报答么?”
“什么叫好处,没有我他连命都没了。”
“他发上玉冠,腰间红云缠金腰带,一柄黑金匕首,加起来,怕不止千两了吧。”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广岫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玄惪负手看着池中锦鲤匆忙来往争抢食物:“他从京城赶来长途跋涉亦未被打劫的这般彻底,我停云观中,可不养山贼。”
“这……”广岫不服气嘟囔,“大不了我还给他。”
“晚了。”
“为什么?”
“我答应他了。”
“你答应他关我屁事。”广岫扔下手中的馒头,“我说过,此生再不回京。”
“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
“男子汉说一不二。”
“往日种种皆如云散,这么多年你该看开了。”
“站着说话不腰疼。”
“挑水一年。”
“……”
“洗衣两年。”
“你……”
“劈柴三年。”玄惪转身而去。
“算你狠!”广岫气呼呼站起来,袖子一甩一条黑虫朝玄惪后颈而去。不见玄惪如何动作,那黑虫兀自落在地上,蠕动着钻入乱石遁走。
玄惪皱眉:“若再让我看到这些毒虫蛊物,你便拜入万毒谷去吧。”
广岫切齿:“正好,我一定把你扒光了送到毒娘子床上去邀功!”
玄惪眉头一敛,素来沉静的脸上闪现不易察觉的纠结之色。
广岫比他更纠结,做最后的挣扎:“师兄,你不是一向仁德宽厚么,要不咱再通融通融?除了京城让我去哪里都可以,北方梧城不是出了噬人巨蟒吗,我去……”
“此事有你大师兄。”
“熠照山不是妖气四起吗,我去……”
“此事有你四师弟。”
“广陵呢,他……”
“他去往漠北已半月有余,并无音讯。”
“六师弟呢,他日日清闲,让他去!”
“……”
广岫一拍额头:“当我没说。”
玄惪静静看着他:“此时观中最得闲的,是你。”
广岫抚额,虽还剩个二师兄并无任务也好说话,可他掌管观中事宜,自然是走不脱身的。他只得认栽。
“他救母之心恳切,你认真些。”玄惪动之以情,“时过境迁,你的心结也该解了。”
“且,不劳挂心。”广岫哼哼,有一下没一下朝湖里扔石头,水面泛起的涟漪正犹如他心中的微澜,层层叠叠,荡荡不休。
☆、第二章
用过晚饭,广岫径直去找师兄,之前没转过弯来,此时思路通透,才发现此事多有反常之处。
“你不是一心主张避世吗,这次竟然这般积极让我入京?”广岫一屁股坐下,翘起腿晃晃。
玄惪正在打坐,闭目无言。
广岫敲敲桌子:“老实说,你让我下山到底有什么企图?”
半晌后,玄惪道:“十年前,我欠了一个人情。”
“你的人情凭什么要我去还!?”广岫气不打一处来,几乎要抓了桌上茶杯摔过去。
玄惪微微睁了眼:“若你在观中十年未曾荒废,应该知道此乃天意,不可违。”
广岫噎住,他还真就给荒废了。不过,即便不通其理,他也知道卫翊到来前一晚自己屋前挂着的天音铃无故坠落,并非凑巧。
天音铃,可窥天意,预吉凶,是停云观密不外传的灵宝,观中弟子可人人求得一只,悬挂檐下,铃响则有祸,落地为大劫。
广岫别的可以不信,这个却不得不信,看来这事是真的躲不过了,无奈道:“得,我也不和你说了,就去这一趟,不过得先说好,万一我遭了什么难,你一定要来救我。”
玄惪没有答应:“这是你的劫数,要靠你自行化解。”
“什么叫我的劫数,分明是你欠的人情!”广岫已经抓住了杯子。
“我让你下山,是因了我的人情,下山之后,就是你的人情了。”
广岫一头雾水:“什么鬼人情,我几时欠了人情……”片刻后他想起了儿时的一桩事。
那小子姓卫。
他微微眯起眼,要说人情,也只有那个了。
“世事迷局,如山中浓雾,远观不过混沌一片,身在其中方得其解。”玄惪面容沉静,犹如画中脱俗的仙,“你想看清,便入局吧。”
广岫觉得脑仁疼得厉害,最受不了这种故作高深的说话方式:“行行行,我去还不成吗。”
玄惪便又闭上眼睛,继续入定,广岫在这房中翻翻找找,顺了好几个瓷瓶,又绕在师兄身旁左左右右转了几圈,伸手拔了他发上簪子:“做个纪念。”
玄惪淡淡道:“这些年,她留的纪念够多了吧。”
广岫咧嘴笑:“世人常言发作同心结,合合并玉簪,不好拔了你的发,只好带个簪子去,聊以慰籍罢。”
玄惪没再说话,广岫便出了房门,嘴角噙着抹奸计得逞的笑。
回房途中他在庭院遇到了那个给自己惹来麻烦的小子,见他愁眉苦脸坐在石凳上发呆,坏心思涌上心头。
“小子,坐在这干嘛?”广岫满脸堆笑走过去打招呼,“想你的小相好?”
卫翊一窘,摇头道:“没……不是……”他有些怕他,毕竟自己让他在掌门面前挨了训斥。广岫看上去倒是十分友好,问她娘得了什么病,需要他千里迢迢跑这来求救。
要知道停云观虽然行事低调,却是当今天下济世除妖第一门派,创世祖师天机子更是得道功成飞升成仙,如此地位等闲之事根本请不动他们出手。这次玄惪竟让广岫跟人下山救母,要是传出去,日后跪在观外的人恐怕能把那条青石道给磨平了。
虽然广岫是观中弟子里最不成器的一个,但怎么说也是凤凰身上一根毛,威龙身上一片鳞,单是打着停云观的名头就能唬住一大片了。
卫翊并不知道自己占了多大便宜,提起母亲便不由得愁眉紧锁,未曾留意一条小虫爬进袖口以及对面广岫奸诈的笑。
“我娘不知何故全身溃烂,长满手指般长的小虫,除之不尽日日咬嗜……”卫翊挠了挠手臂,继续道,“寻了许多大夫都不见好,也找过除妖师一类,仍是无法根治……”他又挠挠胳膊,觉得越发痒了。
广岫看似认真得点点头:“听起来,你娘这是中蛊了,不算麻烦。”
卫翊面露喜色:“真人是否能治?”
广岫得意洋洋:“不在话下,也不看看我是谁。不过这忙可不是白帮的……”他捻捻手指挑挑眉,寻常人一看便知什么意思,可眼前的偏偏是个不谙世事的愣头青,看了半晌不解其意。广岫以为他是要赖账,面露鄙夷,后悔方才没多放几条痒痒虫。
“那个……真人……”卫翊挠挠脖子,坐立不安起来,“我娘她并无仇家又很少出门,怎会无端中蛊?”
广岫抖着腿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招来麻烦必定是先惹了麻烦,你娘的事你又不是全然知晓,说不定是她偷偷出了墙,你爹……”
卫翊忽然站起来,面有愠怒:“作言造语不足道也,真人还请慎言!”
广岫被他吓了一跳,还当他是个任人捏扁搓圆的性子,没想到也有发怒的时候,不由就把剩下的话给咽了回去。
卫翊一时愤愤顶了一句,随后又怕得罪了人,嗫嚅几句想认个错,身上却痒得更厉害,根本已顾不上其他。广岫看他抓耳挠腮暗自发笑,还装模作样问怎么了。
卫翊涨红了脸,还当是自己这些天太过邋遢爬了虱子,赧然道:“没什么……我先回房了。”
他强装镇定起身,想着回去好好洗洗,走过水榭时忽然被什么绊了一下,一头栽进了水里。
他打小没游过水,在水里呛了几口,连呼救都出不了声。广岫本想看他笑话,没想到他不会水,见他扑腾着越沉越下,只好走到水边将他拉了上来。
“多……多谢……”卫翊哆嗦着,脸色白中泛了青。广岫数落他没用,让他赶紧回房去换衣服。卫翊满心感激地走了,广岫直叹,这么蠢的人到底怎么长这么大的?
“命理已定遭劫在数,何必如此捉弄人?”一旁游廊上立着个青年道人,无奈看着广岫,“他不远千里孤身前来,已是十分可怜了。”
广岫翻翻白眼:“是啊,他这么可怜,不如二师兄你随他去救人吧。”
那青年道人道:“若你可代我主管观中事宜,我倒十分乐意走这一趟。”
广岫道:“代你做管家婆么?想得美。”
玄惪虽为掌门,实则如同一尊被供奉的神像,只需要做出端严脱俗的高人模样就成,根本不管什么事,观中事务皆由二师兄广虚掌管,诸多琐事小到柴米油盐皆要过问,绝对不是个美差,广岫可不愿去自找麻烦。单听卫翊所言他娘的事应当不难解决,便随他跑一趟,就当出去玩儿了。
自我开解了一番,广岫心里舒服许多,又生一计,揣奸把猾地又去找卫翊。卫翊正在沐浴,恨不得把每根头发丝都缕一遍,广岫进去时他吓了一跳,往水里直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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