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云吞愈来愈惨白的脸,原本食髓知味的苍帝这才慌了,在手心化出一枚自己精元所化的银紫色的孢子喂进云吞口中,加之修为辅助,在云吞百骸、心窍、穴门中游走,保他神思海域清明,稳他三魂七魄,经过两日之后,云吞情况才隐约有了好转,但依旧脸色差的厉害。
“小蜗牛,醒醒,乖,醒醒好吗。”见他眉梢凝起,不再如先前那般痛楚,苍歧凑过去低声轻唤,却在云吞不安的呓语中僵住了身子。
他说,苍歧,我疼。
苍歧知道自己做错了,从他看到云吞眼中的恐惧和恨意时,他觉得自己像正受着千刀万剐的酷刑,错的一塌糊涂。
他暗暗希望着云吞别怕他别恨他,可也清楚明白的知道云吞必然恨他恼他,甚至要杀了他,但此时,在他的呓语中苍歧听到的却不是恨,而是绝望的低鸣。
兴许小蜗牛原本是信任着他的,可现在,他却将这些信任毁之一炬了。他是在嫉妒什么,还是纯粹的想要占有他,苍歧闭上眼,发现这两者兼有。
神魂融合,让他将心底的阴暗尽数挖掘出来,顺应自己的心意,自私的想要去占有云吞,全然忘却了过去数万年里他运用的得心应手的习惯——忍。
苍歧闭上眼,黯淡的想,他忍了被遗忘被辱骂被误会,忍的他已经记不起多久自己终于像个正常人一样,不是无欲无求,不是冷漠充满怨恨,而是鲜活明朗的有了希望,想要去得到什么,想要去拥有什么的感觉,可现在,他却伤害了给了他这些感觉的小孩儿。
即便云吞不说,他也知道他是恨的,怕的。
苍歧低头凝望怀里的人,看他茫然的睁开眼睛,沙哑模糊不断的说着,“我想回家……爹爹,我想回家。”
苍歧握住他的手指,铺天盖地的疼痛汇集在他心口。
什么时候人会想回家?累了,困了,倦了,受了委屈了,才会这般绝望无声哭泣着想要回家吧。
*
笕忧仙岛。
原本生机勃勃春意盎然的花朵在一夕之间又全部凋落。
云吞闭着眼察觉到熟悉的地方,这才迟钝的睁开了眼。
他的床里侧有父亲亲自扯了布叫妖界最好的蜘蛛精做的衣裳,还有爹爹到天山采的冰雪为他酿的蓝田蜜,他的枕头下压着他弟牧染最喜欢的话本小书,云吞缩在床上,抬手着魔般摸着这些东西,这一刻,他才感觉自己恐惧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
苍歧站在床边看着云吞细瘦的背影,他想抬手去揉揉小蜗牛的脑袋,却停在了半空,只能定定不舍的望着那肩膀,低声说,“对不起,这是丹药,你……记得吃些。”他顿了顿, “我的毒发作了,不会留在这里,你……安心睡吧。”
说完,苍歧收回目光,替云吞掩好被子,离开了寝房。
屋中很安静,夜凉如水,卧房的另一侧,是小狐狸平稳的呼吸声,屋外有夏末仅存的几只蝉正知知叫着,有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有同窗打着哈欠摇摇晃晃从外面蹑手蹑脚回到了院子里的声音。
不再是永远只有瀑布的流水声,云吞轻轻的想,他离开那里了。他将被子蒙住头,安心的睡着去。
屋外,苍歧忍着蚀骨毒发作,看着屋中的小被包绵延起伏着,他这才放下了心,脚步稍作凌乱的消失在了深夜里。
云吞昏昏沉沉了好几日,醒来时只觉得昨夜自己才是真的睡着了。
他被一只毛绒绒的尾巴挠着,睁开眼,温缘大大的狐狸脑袋钻进他手底下,一副求抚摸的样子。
云吞伸手碰碰他头。
温缘委屈说,“吞吞,你终于回来了。”
云吞想起待在那看不见天空的海底洞府,缩在被子里嗯了声。
温缘摇着大尾巴,伸出小蹄子摸了摸他的额头,惊慌道,“还发烧,一直烧了这么久吗?”
云吞这才想起他被……那人掠走时,自己便是病着的,他摇摇头,想说什么,目光瞥到一只青纹白釉的瓶子,脸色僵了僵。
“这是什么?”温缘问,啊的一声想起来了,悄悄把脑袋伸到云吞面前,长长的狐狸眼眯着,说,“灏羽说是帝君大人带你走的,是不是又是他送你回来的?这是帝君送给你的吗?”
云吞听见这两个字,脸色瞬间惨白起来,唇瓣动了动,低声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温缘,以后莫要提他了好吗。”
见云吞这么虚弱可怜的恳求他,温缘一下子就心疼了,连忙道,“以后再也不说了。”
他狐狸眼滴溜溜乱转,扯出个别的话题,“我去找灏羽来,今日学堂有测试,你来吗?”
云吞撑着坐了起来,从没发现上课是一件多么值得高兴的事,他点点头,“嗯。”
温缘扶着给他套上外衫,不忍心让云吞撑着病去上课,可见他这么落寞的模样,却又怕将云吞自己留在寝房会发生什么,只好化出人形,扶着云吞,给他束了发,替他背上小布包,欢欢喜喜出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中间那段是 清朝结婚证词,原文是: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第35章 丑蘑菇
院外, 一株梧桐树下站着丰神俊朗的花公纸。
花公纸瞧见云吞刚想说些什么,就见一旁的温缘朝后倾了倾身子, 努力摇起头来,险些要把脖子摇断。
花灏羽见云吞恹恹的样子, 点了头, 没说什么,顺手接过温缘身上背着的两个小布包,三人一同朝学堂走去。
路上常见三三两两的并行的同伴,看见云吞都先是惊讶,然后笑着和他打招呼,有贼眉鼠眼的还屁颠屁颠跑过来, 暗兮兮的问, “云吞, 这半个多月你都跟着神君学了什么?”
云吞看了眼花灏羽, 花灏羽缓缓眨了眨眼,明白了他的意思, 想来应该是陆英为他找的借口, 云吞勉强笑了下,没怎么说话。
见云吞这模样, 那人也不好再多问什么,说, “跟着神君定然不容易吧,神君是不是也忒不近人情了,你病了才放你回来。”
云吞轻轻点了下头, 被温缘接过了话头,两个人扯起学堂上的闲言碎语来,不再注意云吞。
清晨的阳光炽热的映着地面,将远处的海水照的粼粼波光,日光落在湘妃竹林上,将翠绿的叶子上的露珠映的折射出耀眼的曦光。
几只白鸟飞过蔚蓝的天空,秋天快到了。
云吞沐在阳光之下,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灿烂的阳光,海底洞府是看不到的。
那里只有偶尔顺着瀑布跌落的半束天光,半分也感觉不到温暖。那里很不适合长久待着,他不知道那片紫色的小花是如何生在那里的,也不知道……
云吞伸手按了按心口。
“不舒呼?”温缘担忧的问。
云吞摇头,听到不远处传来铜钟亘远悠长的声音,“上课了。”
温缘笑吟吟拉着他的袖子,看见花灏羽抿起了唇,也偷偷挽住花公纸的手,三人一同进了学堂。
这一堂刚好是韩夫子的妇人之科,看见云吞,韩夫子心里乐开了花,面上维持不动,专捡了些姑娘的葵水喜脉之事问了,云吞不知是病了几日,还是怎么,如今豁然开朗,对他这问题细思过后便一一答了上来。
韩夫子满意的摸摸下巴,觉得云吞离摸准喜脉不远了。
听着朗朗读书声,云吞撑着脸低头静静看着尘埃在阳光中浮浮沉沉,他垂下眼让浮躁不安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兴许,这才是他该有的生活,没有涟铮,也没有苍歧。
由于云吞精神不大好,便没去食堂用午膳,先回了寝房休息,等着温缘和花灏羽回来。
院中静悄悄的,梧桐树上站了一排褐色的小麻雀,叽叽喳喳相互接头交耳的说些什么,一只圆滚滚的麻雀挺着肚子大胆啄了一下霸占他们枝丫的一只紫色大蘑菇。
大蘑菇抖了抖,伸出几根银丝将小鸟赶走,丝毫没有占了人家地盘羞愧的意思。
枝丫前交错茂密的树叶挡住了那朵大蘑菇,它很会挑地方,秉着站得高看得远,稳稳当当蹲在自己不该蹲的地方。
院门吱呀一声响了,有人走了进来,那大蘑菇忽的抽丝剥茧,氲着几缕寒烟化成了身姿伟岸的苍帝。
“小蜗牛。”苍歧站在院中唤住背对着他推屋门的少年。
云吞放在门栏上的手一顿,没回头,他隐隐发颤,觉得浑身冰凉,那是一种从心底洇满全身的冷,又冷又疼,让他恍然想到了那泠泠的冰霜。
“我……”苍歧不知该从如何说起,他避世万年,有些话早已经忘了怎么说,再者,他身居高位,生来未曾向人低过头,更不知该如何道歉。
最后苍歧垂下眼,扯出一丝苦笑,本以为肌肤相亲已是不可分离,却不料那一夜抵死亲热却变成了最大的嫌隙。
他抬起手,化出一只浅口白釉玉盘,上面端放着从笕忧仙岛摘来的世间罕见的药草,嫩的一根草叶子上还滚着清透的露珠,他将盘子放在石桌上,走上前伸手拉住云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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