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吞在今夜之前也从未想过, 不过此时此刻, 他抱着膝盖坐在这片似乎被遗忘的海底,看着海水潺潺从他身侧流过,夜里的海,终是有些凉了。
什么样的毒能让身为仙草之帝的苍歧也难以忍受,宛如剥皮削骨,痛不可遏?身为大夫, 云吞本应该在那种时刻更加冷静, 以旁者的身份观察他毒发的症状、持续的间隔, 为病人切脉下针验毒试药, 而不是跟着他疯狂痛苦,不知所措。
云吞从学医的那一刻起, 从来没有像今夜这般狼狈过。
他闭着眼, 听着耳旁涟铮不断说着什么,语气得意而不屑, 仿佛这场毒发与他片刻没有关系。
云吞郁郁的想,是, 不管这毒发作起来有多么的痛,有多么的锥心刻骨,都与他们无关, 这只是苍歧一个人承受的,也只有他来承受。
“够了。”云吞打断涟铮的话,站起身来,“我该回去了。”
涟铮眼睛眯起来,狭长的眸子泛过一丝危险的光,“我要云母石。”
云吞顿了顿,低声说,“被别人拿走了,抱歉。”
涟铮立即拧起眉来,神情不悦,明明丰神俊朗的五官在他的脸上总觉得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阴郁。
他想说什么,海水劈了开来,陆英匆忙赶了过来,一眼瞧见涟铮,他脚步停了下,神情淡漠的行了礼,“帝君。”
云吞发现即便陆英说涟铮与苍帝是同一个人,可他面对苍帝发自内心的尊重与恭敬在涟铮面前荡然无存。
看见他,涟铮倨傲的抿紧了唇瓣,眼底泄露些讥讽之意,“陆英你来晚了。”
陆英低眉顺眼嗯了声,“还请帝君回海底洞府,让陆英为您把脉。”
涟铮嘲讽道,“这一点毒你治了几千年,都未治好,本帝君还如何相信你?”
站在一旁的云吞静静听着二人的对话,收紧了手指,强行让自己躁动不安的心平静下来,可他却努力让自己平静,心底的那一点彷徨就愈发浓烈,到了最后,化成浓浓不安的担忧,含在喉间,苦涩难耐。
陆英低头说着望帝君赎罪,一边慢慢走向涟铮,在后者挥袖欲离开的瞬间,抬手打昏了他。
“过来。”陆英招过云吞扶住涟铮,口中低吟着晦涩难懂的咒语一层一层枷在他的身上。
云吞低头望着自己扶着的男人,看着他雪白的衣袍在自己手中化成墨色,倨傲的神情渐渐平和了起来,脸色苍白,紧闭双眸,不知何时攥住云吞腕子的手也温暖起来。
陆英道,“这是锁魂咒,扶好他。”说罢,只见空中浮出几道赤色的流火,火中带着复杂的符文,随着陆英的动作钻进了苍帝的眉心。
云吞感觉到怀里平静的人剧烈颤动起来,肌理猛的绷紧,露在外面的手臂青筋暴起,脸上隐约印出血色文字跟随着血液爬上整个脸,英挺的脸上显得有些诡异狰狞。
唔。
云吞听见闷哼声,低下头,看见那双黑的让人心悸的眸子挣了开来,“你——”他出声想唤,却愣住了。
一时之间分不清怀里的男人究竟是谁。
那双漆黑的眸子微眯起来,充斥着疯狂和骄傲,就在云吞的心慢慢冷下来时,眼底的狰然似乎被强行压了下来,狂风骤雨般的情绪一点点沉入那湖幽水之中,雾霭被不急不缓的微风吹散,只留下脉脉如诉的平静。
云吞坐在地上将男人的上半身抱在怀中,他低着头,与那双幽静的双眸对视,片刻后,云吞轻轻眨了下眼,敛去眼前朦胧的水汽,抿紧了唇瓣,卷翘的睫羽耷拉下来,遮住清透漂亮的双眸。
苍歧仰头望着近在眼前的小脸,不知怎么,帝君他老人家福至心灵,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下云吞白嫩嫩脸颊上的酒窝。
云吞,“……”
苍歧戳罢,看见自己的指尖才觉得好像大有不妥,似乎显得轻薄了,为了挽回一点自己的面子,苍歧清了清嗓子,称赞说,“生的挺圆的。”
云吞,“……”
陆英在一旁看呆了,诧然叫道,“帝君?”
云吞被声音一惊,瞬间回过头,推开苍帝的脑袋,朝后退了三丈,速度之快简直不像蜗牛亲生的。
苍歧没料到他这动作,也不知是还在纠结自己轻浮的动作,还是心中有愧,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位帝君被他的动作一时不着,后脑勺毫不留情的给丢了下来,沉沉落在了海底那片柔软的沙滩上,发出‘咚’的一声怪异的闷响。
陆英惊讶,连忙上前,说,“这沙子软……”
他话没说完,就见苍歧捂着后脑勺坐了起来,刚刚脑袋砸下去的沙子里爬出来一只成年男人手掌那般大的深褐色的大螃蟹。
大螃蟹的后背被砸了一下,有些懵,挥舞着大钳子气呼呼的横着爬到离他最近的人身边,抬钳子就是一夹,夹住苍歧的袍角,不肯放钳子了。
看模样像是正在记仇。
云吞站在不远处忍不住慢吞吞笑了出来。
苍歧收回揉着脑袋的手,深深望着笑的很有特点的小孩儿。
陆英咳了一声,打破着奇怪的气氛,不知道在场的另外两个人是什么想法,反正他是觉得奇怪的厉害,“帝君,臣送您回洞府。”
苍歧点点头,刚欲起身,抬头朝云吞道,“过来,扶我。”
云吞将手背到后面,表示自己手很忙,朝陆英身后站了站,有师父罩着,想来是会让他安心一点的。
陆英丝毫不知云吞的想法,拍了下他肩头,“为师施法带路,你去扶着帝君,定要小心着,莫要伤了帝君。”
云吞嘴一下子要撇到了下巴去了。
苍歧坐在地上,施施然朝云吞张开双臂。
海水在前方自动劈开,露出一条杳杳小径,路上的红珊瑚还沾着水珠,被充当了一回迎路花,开满回家的路。
头顶时不时有一群青红的小鱼成群结队的游了过去,如果不是肩膀上这个累赘,云吞十分乐意停下脚步赏一赏这海底的风景。
他觉得苍歧似乎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往常他背着自己壳的时候也没觉得这么重,这样一比,他觉得他更爱他的小壳了,起码还能装东西。
明明刚刚还不要脸戳他酒窝的帝君,现在脚步虚浮踉跄,看着像是连一根手指的气力都没有了,只能任由着他撑着他的身体朝海底洞府走去。
喷在耳畔的鼻息骚拨着云吞的脖子,痒的他很想往回缩,他愈缩,那热气便越朝他身上喷来,顺着他的领口往衣袍之下的身子里飘去。
云吞有些怒了,低声偷偷训斥道,“不~准~呼~气~”
苍歧笑下,“本帝君尽量。”
虽说是尽量,但热气丝毫不减。
云吞又要训他,抬起头,见苍歧脸色惨白,英俊的眉宇之间敛着疲惫和倦意,大抵是刚刚的毒发和锁魂咒耗尽了他的精血,此时便撑不住了。
云吞用眼睛偷瞄着疲惫靠在他身上的人,心想,果然是株植物,说焉就焉了,不知道浇点水会不会好点。
呸~,他~在~想~什~么~……
三人到了海底洞府时,苍歧已经处于半昏半醒之中,墨紫色的发遮住被冷汗打湿的额头,近乎是摔在冰霜榻上的倒了上去。
“师父,接下来怎么办?”云吞就像一个什么都不会初学医术的人,在苍歧面前,再多的本领都给忘得干干净净了。
“帝君的解药为师已经炼制了三百年,现在正到了最后收尾的程度,为师要立刻赶回岛上去。”陆英道,“为师用锁魂咒封住了涟铮,只要涟铮不出现,就能减少蚀骨毒的发作。”
“蚀骨毒?”云吞凝眉,这便是让他疯魔痛楚的毒吗。
“嗯,这种毒发作时四肢百骸犹如烈火焚骨,难以忍受。”
云吞急忙问,“可有解法?”
“有,只不过再解此毒之前,必须确保整个过程不会被任何意外打断。”陆英注视着云吞,“你知晓为师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云吞呼吸稍稍加快。
他艰涩的想,如果可以,他宁愿让自己不知道。
陆英清明的看着他,“如你所想,如若不能神魂合一,蚀骨毒永远都无法根除。”
他说着在虚空写了几个字,幻成一道黄迢符咒递给云吞,“锁封咒,你且收着,学会,记住。”
陆英叹了口气,“本想让灏羽来此步骤,但为师觉得,兴许你才是最适合的人选。吞儿,你会让为师失望吗?”
云吞觉得自己每一次呼吸都是一种折磨,他转头望着长发铺满冰霜之上,紧紧闭着双目的男人,想扯出一丝笑意对陆英保证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喉中沙哑如含了一捧苦莲。
最后,他终于调整好了自己的气息,问出早就想问的话,“被封的那一神格,将来还有可能出现吗?”
“绝无。”陆英道。
云吞握紧那道符咒,问,“师父想要封谁?”
“涟铮。”
第32章 醋泡灵芝
瀑布溅起的水雾在阳光的氤氲中折射出细小耀眼的光辉, 开满湖潭边上的紫色小花中几朵其他颜色的花苞终于长开了,绽放出独具一格的颜色, 将这片紫色花海点缀的更加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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