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之谈 (食人族酋长)

　　“等等等等……你没有权限更改！”调试官一把抢过了操控板。
　　陈臻无奈地摊手，“那你告诉我谁有权限？”
　　“舰长！”
　　在陈臻回头之前，他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只见威廉双臂交叉放在胸前，高大的身躯靠着门框，他带着如宣传画报上一般的标准微笑，而汪洋似的眼中似乎酝酿着一场浪漫的风暴。
　　威廉开始朗诵道：“我觉得这是……”
　　“三架超级舰，十六架极速舰，四十六架标准舰，1/65的概率，恐怕不能拿巧合来解释吧，柯西先生。”陈臻冷冷的声音在房间内回响。
　　威廉做出投降的姿势，“好吧，我是要求他们把你派来我这边的，当然他们也很愿意成人之美……毕竟我们结婚了，你记得吗？”
　　他笑得更灿烂了。
　　陈臻突然觉得头有点痛。
　　而另一边，跟在威廉身后的女性吸引了陈臻的视线。她本该是一位身着军装，看起来自信干练的女军官，而此时，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视线在威廉和陈臻之间逡巡，她似乎感觉自己应该做一点什么。
　　“我……我想起我还有事！”说着，她向走廊外后退了两步，然而退到一半，她又想起了什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住了还在状况外的调试官，一同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中。
　　威廉轻松地说：“现在是两人独处时间。”
　　陈臻：“……”
　　接下来的几天，陈臻总是能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见到威廉。虽然在工作时，威廉不会发出任何声音，但那灼人视线已经足够让人倍感煎熬了。
　　终于，忍无可忍的陈臻抗议道：“我记得你应该在休假！柯西先生。”
　　“请叫我威廉。”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因为肌肉下压的动作而挤出了一个漩涡，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个被冷落许久的人。“我休假的目的就是去见你，不过现在目的已经达成，所以我决定把假期留着，以后再用。”
　　陈臻在操控板上滑动的指尖顿了一下：真希望自己不用知道他所谓的以后再用是怎么个用法。
　　似乎不打算让对话就此打住，威廉又说道：“你其实不必从早到晚地工作，时间很充裕，我们可以去空间站内转转，应该会很有趣。”
　　酝酿了这么久，威廉终于说出了自己意愿，陈臻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这么泄露情绪，不过既然对方说了，他便能按计划回道：“五个标准日内我就会搞定全部。”
　　威廉挑了挑眉，“然后呢？”
　　“回家。”
　　“这是你的风格。”
　　陈臻很想反讽他——“你仿佛很了解我”，但随即又想到，这个问题也许会引出一场暧昧的对话。
　　于是，他回道：“谢谢夸奖。”
　　陈臻第一次发现，他很适合当一名话题终结者。
　　威廉无功而返，这让陈臻心里有点小得意，但下一刻，他又开始担忧起自己的行为是否太为过火，并为此懊恼起来。
　　这一天，陈臻正在餐厅里对着一碗蔬菜汤发呆，对面突然坐下了一人——是之前跟在威廉身边的女副官。
　　经过简单的自我介绍，陈臻得知她叫梅丽尔。
　　“我早就想见见你了。”梅丽尔笑着说，“那天真是太尴尬了，我真希望我能有一次重新表现的机会。”
　　陈臻摇摇头，表示他并不在意，他问：“你知道我？”
　　“你要知道哨兵的配对状况在内部并不是保密的。”
　　陈臻皱了一下眉，不同于自己简单的社交圈，威廉的情况要更为复杂一点。陈臻觉得自己要重新估量递交离婚申请对对方带来的影响。
　　“你们吵架了吗？”梅丽尔小声地问道。
　　“什么？嗯……没有……”
　　“他一定做了什么错事。”
　　陈臻不知道是什么让这名女副官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他潜意思里感觉到威廉在这里应该是个受人欢迎的人物，“我能请问你你这么猜测的原因吗？”
　　梅丽尔笑了，身体微微前倾，并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他这个人其实挺让人讨厌的。”
　　你这么说自己的上级真的好吗。陈臻偷偷瞥了一眼周围。
　　“他是个固执的家伙，但是，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个长情的人。”
　　听到这里，陈臻的脸红了起来，他有些没好气地说：“是威廉让你来说这些的吗？”
　　“不，是我多管闲事，请你原谅。”梅丽尔俏皮地眨了眨眼，又说道：“你一定不知道舰长他以前的样子，真的糟透了。”
　　“以前？”
　　“像一个任务机器，冷冰冰的。”
　　

☆、09

　　09
　　陈臻是有想象过威廉工作时的样子，但绝不是梅丽尔所说的那样——冷静与冰冷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越是接触，陈臻就越是知道那张脸是多么适合笑容。他甚至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威廉的时候，一头金发在人群中是那样显眼，而那双碧蓝的眼睛就像阳光下一望无际的大海……
　　“你在想什么？”
　　陈臻吓了一跳，操控板从手中脱离，在空中打了个转，便直直落下去。
　　在操控板将要和地面亲密接住之际，威廉迅疾地伸手，接住了板子。
　　“抱歉，我吓到你了。”威廉将操控板递回到陈臻手中。
　　脑海中的影像和现实中的人物重合，陈臻感觉心像是漏了一拍，他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
　　“我？”
　　陈臻想指责威廉的行为，但又发现对方已经道歉过了，慌乱之际，他随口找了个话题。
　　“梅丽尔向我说起了你以前。”
　　“哦，她说了……”听起来，威廉似乎并不在意梅丽尔说了些什么，“有什么感想吗？”
　　“感想？”陈臻皱了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威廉又向陈臻靠近了几分，他们的手臂几乎是挨着对方的了。
　　威廉问：“你一点想法都没有？”
　　鼻腔中飘进若有似无的哨兵气味，陈臻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希望我分析你吗？”
　　这个提议让威廉挑起了眉，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陈臻看了一眼威廉，真希望他不会对自己的选择后悔。
　　“通过梅丽尔的描述，我发现你目前的形象和过去之间有一道巨大的断层。排除你刻意掩盖的可能……”
　　看到威廉慢慢扬起嘴角，陈臻不由瞪了一眼对方。
　　“我认为只有重大事件所引起的刺激才会造成这样的转变，主要通过记忆的叠加和覆盖，重组情感基石。”陈臻微微侧头，视线从地上移动到相靠的肩膀，他困惑地说道：“但是，这种转变通常是向下的。”
　　“这很反常吗？”
　　“不，我只是觉得……”陈臻与一脸坦然的威廉对视，他思考着怎样的措辞才能不冒犯对方，“觉得这更像是原本被覆盖的人格被重新调用。我猜……在更早以前，你的认知发生了改变，你否定了当前状态，并将外向型情感因子收拢，抑制的状态使得你呈现出另一个样子。”
　　说到这里，陈臻有些紧张，通常情况下，这种分析更像是在戳人痛处，很少有人在他说完后还能笑着面对。但陈臻转念一想，这不就是自己所希望的吗？
　　于是，他假装没有看到威廉变沉的眼神，故作轻松地问道：“你经历了什么？是有人去世了吗？”
　　“是的。”威廉的回答简短却又沉重。
　　陈臻的心提了起来，“恋人？”
　　威廉没有回答，他转而问道：“我有告诉过你我是在福利院长大的吗？”
　　陈臻感觉心头被什么扎了一下，他僵硬着缓缓摇头。
　　“我的父母都是军人，他们牺牲于一场□□，在那之后，我在不同的亲戚家里居住。”威廉低头观察陈臻，发现对方不知怎么地愣住了，他的表情表现出一种难过，但又不知为什么看起来竟会有些呆。威廉轻笑起来， “你在担心我？”
　　陈臻怒嗔道：“别岔开话题。”
　　“那我们换个地方说，好吗？”
　　话音刚落，午休完的调试官便出现在移门后。
　　陈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着威廉走，理智不停地在一边敲响警钟，但很快，陈臻就听不见它了。
　　无垠的宇宙，千万星辰熠熠生辉，巨大的类玻璃罩将此处与彼方隔开。远处，测试中的机甲在黑夜中划出了一道橙色的尾巴，在这静谧的空间中华丽而美妙。
　　无论星象博物馆的模拟太空是多么逼真，都比不上登上空间站顶层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很美，不是吗？”陈臻轻叹。
　　“是的，很美。”
　　威廉低沉的声音在耳边炸开，陈臻收回视线，却又发现自己对上了一双倒映着星辰的眼睛。陈臻听见心跳加快的声音，砰砰砰，在胸腔内回响，脸也跟着渐渐发烫。
　　他干巴巴地说道：“你可以继续说下去了。”
　　和陈臻预想的差不多，一个只是想引起大人注意的孤独无助的小孩，变成了令人厌烦的捣蛋鬼，最后被忍无可忍的亲戚扔进了福利院。
　　“我希望他们将我扔回我父母那里，就像以前那样。”威廉自嘲得笑了一下，“最后，我终于认清现实。我不再从福利院逃跑，并且适应了那里的生活，我还当上了他们的头。”说到这，威廉自豪地亮出了自己的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