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二人之间的能力悬殊决定了只要那尊神不想再见,两人就不会再见——那尊神想见他,天上地下不过复掌之间;然而这对于他自己来说,就是耗尽心血修为这也是不可能的事。意识到两人之间的云泥之差,这种无力感让他十分绝望却又无可奈何。
正乱七八糟想着,忽然身后一阵叩门声,景卿一惊,立时回了魂,“谁!”
这一声问得十分短促,门外那人也吓了一跳,忙恭敬道,“小的来给公子送面。”
“面?”景卿疑惑开了门。门口酒保端着托盘,见他开门,忙笑道,“刚刚那位公子走的时候让小的送碗面上来。”
景卿接过托盘转身放在门后桌上,又转脸问酒保,“他说什么了?”
酒保道,“就说小公子要吃宵夜,让小的煮碗面送上来,还留了三天的房钱,吩咐不要多打扰,就没别的了。”
景卿朝酒保一拱手,“有劳了。”看他转身下楼,随即关了房门。
能跟酒保说这么多话出来,肯定是那尊神捏的假影。
景卿叹一口气,心道走还得给自己留碗面,这尊神可谓是对自己仁至义尽,就冲人家尊神带他认路这几天事事躬亲,真叫他上刀山那也上得。
抱着一碗面想了一阵,末了二话不说坐下来两下三把那一碗面都扒进了嘴里。这么多天没动筷子,就算是鬼司身子半阴不阳气行得还慢,脑子在一碗面前头也实在动不了了。
肚里有了底人自然也想开了一些,事已至此,对于他来说那真是日后相见单凭机缘,还不如先去办些追魂之类的差事来得实在。于是起身从开着的窗口掠了出去。
好在业务还算熟练,又加上他心中郁结之气,下半夜居然一连走了几个山头,收获自然不用多说。在山上还不觉得多累,等他一回房,两片眼皮立马就难分难舍。他只记得自己在隔间矮榻上躺了一躺,然而睁眼的时候已经是漫天晚霞了。
并且还抱着不知何时被自己拉近怀里的布老虎。
景卿发了一会愣,揉一揉布老虎将它放进了自己的乾虚里。在房里转了一圈,确定再没了什么要紧的东西,便下楼退了房,买一些干粮,趁着最后一缕天光上了路。
每天追魂,有时候一夜就要翻几道山梁,景卿也懒得再下山住店,一来他也没什么钱,二来白天直接往林荫处一躺便捷省事儿还不用担心有什么邪祟。
复命(三)
从那天之后他就再没见过那尊神。
景卿睡醒抻了抻腰,远处已是晚霞残照。他慢悠悠折身坐起来,心里算了算日子,十分不想承认如今三个月过去自己心里居然还抱有侥幸这件事。
做鬼司不同于山上道观里,在阳间摸爬滚打了这三个月,他几乎把自己从前学过的所有东西都用了个遍,以前最生疏的咒阵现在也能在黑灯瞎火里气定神闲一笔画出来,也算是有所长进。
然而这一夜追魂却十分不顺,三更半夜居然下起雨来。山里夜雨瓢泼,头顶再密实的树叶也耐不住狂风暴雨。景卿一路紧赶,还是被浇了个透心凉,见路边一间破庙,不容多想赶忙便闪到了屋檐底下。
景卿手里捏了几张黄符,悄悄从窗缝里瞟一眼,这里头果真十分热闹,游魂和几只行尸欢聚一堂,房梁上还吊着一只,只能看见细长的一条人影,看不清楚相貌,不过应该是个厉害的东西。
他在心里算了算,游魂凶尸自然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就是上头这位来历不明,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对付。本来才要扔一张黄符出去探探底细,然而还不待他出手,顶上那条影子忽然垂下了一条藤蔓一样的东西,在半空转了一个十分诡异的弧度,缓缓朝底下一只行尸头上伸过去。
行尸不同于凶尸,行动僵直反应也十分迟钝,直到那根“藤蔓”出现在他头顶,这才有了一丝觉察,然而他一步还没迈开,那藤蔓最底下的一节瞬间便裂成了无数的细绳,像蛛丝一般将他裹了起来。很快,被裹成蚕茧的凶尸就干瘪下去。藤蔓再次松开的时候地下只剩了一层纸一样的空壳。
景卿看得背后一阵白毛汗,这还是他头一回见这样黑吃黑的戏码。房梁上的应当是一只专食血肉的凶煞,不过看它如此饥不择食连浑身腐臭的行尸都不放过,可能已经饿了很久了。
景卿跳起身来,将一张符纸往门框上一贴,口中诵咒,只见正殿房梁上印光一闪,那道细长影子被笼在一层薄薄的光晕里,正往回收的“藤蔓”僵在了半空。
为了以防万一,景卿还在门框上多贴了一张,而后手中指法变幻,那然而条影子却忽然收缩起来,发出一种奇异的摩擦声,手中阵法开始变得十分吃力,不多时,房梁上的符纸自己竟然燃烧起来。景卿暗道一声不妙,心说幸好自己还多加了一层,不然这家伙一下冲出来,外头大雨滂沱自己恐怕一时还真招架不了。
才想完,一下就有鞭子一样的东西打在了门框上。印光一闪又被隔了回去。
景卿趔趄了一下,看着门框被打得啪啪作响,心里叹一口气,心道看来这家伙现在似乎脾气上来了,自己今夜怕是连这屋檐底下都呆不住了,只能明天白日里再来将这凶煞除掉。
转身要走,却见庙门外头一道淡蓝的净火如同洪流一般汹涌而至。
景卿一下愣住了,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现在夜里十分安静,除了雨声哗哗响在四周,几乎没有其他声音。那道净火绕开他,一道一道漫上台阶,最后一瞬之间便将整座大殿吞噬。
小小一方破落庙宇,被火光照得如同白昼。
景卿看见那人一袭白衣站在破庙门口,背后是无尽的暗夜。心头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
身后火光很快便暗了下来,玄尘不知那里来的伞,撑着走近,将呆愣的景卿纳入伞盖底下,一双眼古水无澜,看着他淡淡道,“还站在外面做什么。”
“尊、尊神……”景卿才开口,就觉得自己的手腕被握住了,喉头一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一股强大的灵力瞬间将他笼罩其间烤干了身上衣裳。随后便被拉着进了殿。
净火烧过之后殿里灯烛通明尘灰不生,很是干净。面前的一座石佛早就破败的不成样子,头和手全零落在地下,只有一座身子还坐在莲花座上。
玄尘看一眼台上的石像,手中印光一闪,那座石佛的身子连同莲花座台一并都成了齑粉,景卿心里正怀疑这石像与尊神有什么过节,低头一颗珠子从那堆齑粉中滚了出来,正停在他脚边莹莹发光。
“食人血肉的是它?!”景卿说着俯身将它拾起来,捏在手里看了看,知道是颗魂丹。凶煞不像精怪能吸人精气,他们只食人血肉,元神在体内无法被消化,时日一久就成了魂丹,小小一粒珠子,破开就是无数生魂。
玄尘微一颔首,指尖一勾便将那粒珠子破开,淡声道,“先收魂。”
这凶煞生的地方不好,荒山野岭人迹罕至,魂丹里头除了刚刚吃下去的行尸只有两道游魂,景卿松一口气,将敛魂册收起来,转脸却见那尊神正靠在石台上看着自己。心里又是一阵狂跳。
景卿稍一运气稳住心神,装作十分轻松平常,开口问道,“尊神怎么会在这里?”
玄尘淡声道,“来看你。”
这三个字将景卿砸的手软脚软,一时间话也说不出口。
玄尘的眼神还落在他身上,开口道,“水殿里日子无趣,我很想你。”
玄尘说完,外头恰到好处的一阵电闪雷鸣。
景卿差点跪下。抬头看着那尊神波澜不惊的一张脸,景卿觉得应该是自己听错了。于是大着胆子又问道,“刚才打雷,您、您说什么?”
玄尘看他一阵,抬步走过去。
景卿看着眼前这尊神靠近过来,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去,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栗起来。
玄尘在他面前一步的地方停下来,点漆一样的瞳仁深不见底,看着他,一字一句的重复:“我很想你。”
景卿心口忽的一颤,行动快于思想脚下已经退开半步,指着他的手抖得如同筛糠一般,“你你你不会被夺舍了吧?!”
玄尘:“……”
玄尘看着他沉默一阵,忽然开口道,“天快亮了,你何时下山?”
“不不不不下山,”景卿头摇得像只波浪鼓,“这周围已经收得差不多了,我白日里休息一阵,一会还要再赶路,今天就不下山了……”他看着玄尘,心里十分没底气,声音不禁越说越小。
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对面尊神居然点了点头:“那便再过几日。”
说完忽然伸手轻轻盖在他眼上,景卿听见黑暗中玄尘的声音在耳后响起,“你先休息,过几日本尊再来找你。”
然后自己便被人从背后环住了。
景卿醒来的时候外头日光正好,他躺在正殿石台上,从破开的窗框里看出,去外头晴空万里。
景卿眨了眨眼,总算清醒了一些。他只记得昨夜大雨,自己到这庙里来避雨碰上了棘手的邪祟,他又想了一阵,似乎还有那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