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煦听说了这件事,大惊失色,连连道:“那可不行!”
沐川一脸要吃人的表情,扭头看他,“怎么不行?”
温煦捂着嘴,疯狂摇头。
他躲到茶水间偷偷给叶矜打电话,这个节骨眼上,那边居然没人接。温煦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小小的茶水间转来转去。
叶矜裹在被子里发汗,吃下去的感冒药起了作用,他几乎是无意识地进入了梦乡。睡意沉重,做了无数个光怪陆离的梦,浑浑噩噩怎么也醒不过来。
他朦朦胧胧听到有铃声,可是自己像是一具被陌生灵魂寄居的尸体,头疼欲裂,却一个手指头也动不了。
范阳洲站在门口,与别家不同,那家门上装的门铃看上去有点奇怪,还挂着几根用防水胶布捆起来的电线,他没敢按。老老实实地敲门。
刚才小张帮他到居委会,出示了塔的工作证才拿到的地址,是这家没错。可是他又不敢确定,也不知道自己急急忙忙跑过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他耐心地敲了五分钟,那扇门纹丝不动。明明他眼睁睁地看着叶矜上的就是这栋楼,是哪里搞错了吗。
他准备掏出手机给小张打电话,突然吱呀一声,门打开了。
范阳洲咽了一口唾沫,几乎被吓一跳。他定了定神,发现眼前空无一人,仿佛门是被风吹开的一样。他低头一看,一个小孩儿骑在一只大白鹅上,小手牢牢地圈着鹅的脖子,正在门口仰着头定定地望着他。
人也很眼熟,鹅也很眼熟。
那只鹅是只量子兽。
范阳洲见过的量子兽鹅只有那一只。
他嚅嗫道:“大白?”
大白对他爱答不理,驮着小孩一摇一摆往回走。
范阳洲像是踩在了春天的冰原上,战战兢兢地往前踏了一步。无人待客,自然也没有客用拖鞋。地毯上散落的家居鞋,只有小朋友的尺码。小明挂在他的肩膀上,小心翼翼地往里探。
他穿着脏鞋踏入客厅,有点好笑自己突如其来的神经质,为什么在纠结换不换鞋这种事。他走过去蹲下来和那个孩子平视,对方无声地和他对望,眼睛黑白分明,好像并不惊奇为什么家里进来了一个陌生的成年男子。他认识他,这是那天从向导医院抱出来的孩子,抱走他的女性叫他小初。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对方清澈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看着他这个侵入者。
他的心脏砰砰直跳,他问:“小初,你全名叫什么?”
小初摆弄了一下手指,抬头说:“叶初。”
范阳洲心里响起一声震动全身的钟鸣,嗡嗡地在他骨头里回荡着。他是叶矜和谁的孩子?
这就是提醒着他有些东西并不会回来的证明。他苦笑,原来距离他们离婚,好像只是一眨眼,也已经有三年了。他一子未落,人间已经落花三栽。
“你叫什么名字?”小初吃着手,突然出声。
范阳洲迟疑,他说:“我叫范阳洲,是你爸爸的……朋友。”
小初含着手指,口齿不清地重复他的话,“范……范阳……范范!”他怎么也说不圆这三个字,颠三倒四的,好像突然找到了捷径,灵光乍现,伶俐地重复道:“范范!”
他笑了笑,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细软的头发。“一个人的时候,最好不好开门给不认识的人进哦。“
小初道:“不是我开的,”他摸了摸大白的羽毛,“是大白开的。“
范阳洲不知道大白还会做这种事,不过,有大白在,孩子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他问:“爸爸呢?”
小初耷拉下眉头,嘀咕道:“爸爸生病了。”
范阳洲一惊,问:“爸爸在哪里?”
小初指了指静悄悄的另一侧房间,房门大敞着,只是下部分被一个木质的小篱笆挡住了,看起来是专门防孩子的。范阳洲站在门口,对着门边的控制面板手足无措,面板在他的肩膀高度,没有意外孩子是够不到的。这东西是最新的科技吗?他没见过身边谁在用,也搞不懂面板上好几个按钮是做什么的。
他脱了西装外套,挽起袖子准备翻过去。
大白走过来,用嘴对着面板轻轻一啄,篱笆缓缓地收起来了。
大白轻蔑地瞥了范阳洲一眼。虽然鹅应该没有表情,但是范阳洲一阵心虚,感觉自己的确被大白鄙视智商了。
范阳洲快步走进去,突然感觉自己的衣角被拉住了,他回头一看,小初牢牢地牵着他的衣角,跟着他进了房间,脸上一模一样的做贼心虚。
房间不算小,除了床之外的地方,堆着小山一样高的机械零件。主人没有收拾,任他们散落一地。
床上的被子鼓起一个小包。他坐到床边,深吸一口气,轻轻拉开了被子。
叶矜闭着眼,满脸通红,一头的汗。
范阳洲耳边嗡了一声,他局促地在衣角蹭了蹭掌心不存在的汗,摸了摸他的额头。床头柜上散落着拆封的感冒药和没喝完的半杯水。
范阳洲回头问小初:“爸爸睡了多久了?”
小初道:“一直在睡。”
他把他抱到床边,说:“我们不要吵爸爸好不好,爸爸醒了带他去医院。”
小初点点头,说:“好。”
范阳洲问:“你肚子饿不饿?”
小初默默地点点头。
范阳洲一手把他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小臂上,“你们家厨房在哪里?”
十五分钟后,小初捧着白糖拌西红柿,跟着他回到了叶矜的卧室。范阳洲打了一盆水,用找到的湿毛巾给他擦汗。
范阳洲扭头问:“你妈妈呢?”
小初嘴里塞着番茄,不说话。
“记得妈妈的联络号码吗?”
小初摇摇头。
范阳洲叹了一口气,说:“我们在这里等妈妈好不好?”
第39章 再会(三)
叶矜在梦中感觉有人摸了摸他的额头,那只手凉丝丝的,又轻又软,像是突然降落的一片云。他这几年过得越发地没有警觉性,竟然也没有感觉到异样,就着那只手的温度,他又沉沉地陷入梦中。燠热的被窝渐渐变得不那么油煎火烤,细细晚风拂面而来。
等他睁开眼睛,看见天花板上斜横着一道余晖的痕迹,暮色四合,叶矜坐起来,又差点滚到床底下去。因为他看见范阳洲抱着小初坐在自己的床边。
这什么,一个崭新的很写实很具体的梦?
一只海豹突然扑过来,给了自己一个抱抱,压得叶矜差点吐血。
叶矜脑子里嗡嗡作响好似群鸟振翅,他舌头打结,“你,你怎么进来的?”
范阳洲说:“是大白……”
“大白?”叶矜震惊,飞快地扭头看大白,大白拍拍翅膀,走了。
“爸爸,爸爸……”小初挣脱了范阳洲的怀抱,想要爬上叶矜的床,床沿太高,小短腿努力了好几次,才将将连滚带爬地滚进叶矜的怀里,像个小随从一样争着要跟爸爸打报告,“范范看得见大白!”
“范范?”叶矜更加震惊了,不可置信地又扭头看范阳洲。
范阳洲连忙摆手,虚弱地辩解道:“不是我让他这么叫的。”
叶矜把在他怀里蹭来蹭去的小初扭过来和自己面对面,严肃道:“爸爸教过你要对人有礼貌,乖,叫叔叔。”
小初这长长的一天终于第一次能近了爸爸的身,不被赶出爸爸的房间,嘴一咧笑得二十颗白白的乳牙全露,他喜气洋洋的大声叫道:“范范!”
“叔叔!”
小初骄纵地窝在他怀里,“范范!”
“叔叔!”
“范范!”
几个拉锯的回合下来叶矜觉得自己在范阳洲面前真是颜面尽失,现在还要扣上一口教子无方的锅,连个三岁小孩都训不好。
他灵感乍现,顿了顿,机智地说:“范范。”
小初在他怀里蹦享受着和父亲打闹的乐趣,得意地张嘴就来:“就是范范!”
——这孩子怎么这么鬼精,不按套路出牌?叶矜目瞪口呆。
范阳洲清咳了一声,道:“其实没关系,随他开心就好……”
他开心可是我不开心。
叶矜出了一身的汗,他近几年还在锻炼身体,体格不错,现在除了感觉脑袋有点沉,其他的症状奇迹般的好了。他抱着小初下了床,走进客厅,把小初安放在儿童椅上,顺手把他乱扔的玩具丢进框里,头也不回地对范阳洲说:“你喝点什么?”
范阳洲说:“我……不用了……”
叶矜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握在手里,转过身来,“你怎么来B市了?”
范阳洲说:“我原先是来看望莫夫人的。”
叶矜说:“哦,她来B市了啊。”
范阳洲说:“她身体不好,在向导医院做疗养。”
叶矜皱了皱眉,说:“那莫先生还好吗?”
范阳洲笑了笑,“老爷子身体还很硬朗,前几天还追着他们部一个纰漏要大刀阔斧地改革。”
叶矜道:“那就好。”
范阳洲犹豫了一下,道:“如果你有机会,去看看她,她一直惦念着你。”
叶矜的指尖轻轻摩擦了一下杯壁,苦笑道:“我去她老人家没准要发多大的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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