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你说是不是很可笑,除去娘亲外,对我露出这种微笑的不是我的父亲,也不是我的心上人,而是别人看不起的乞丐。”
“我那时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容身之处,这样的环境,我呆着正好,不用整天担心着父亲的责问,也不用整天妄想着嫁于沈郁之后的生活会是怎样。”
第5章 元冬卷(四)
“只是我忘记了一件事,我虽有地方容身,但却没什么吃的,我的腿断了,也没什么劳动能力,就算是行乞也很困难。”
“但可能是老天眷顾我,在我在那小巷子里呆了几月后,沈府忽然开仓济贫,我们那一个巷子的乞丐们都搬到了沈府附近。”
“他们看我可怜,将我也搀扶了过去,可我腿脚不便,再加上一些其它的原因,我着实不愿过去,其中一个小女孩瞧着我的腿,主动的为我担起了送饭的事情。”
“我挑了个好地方,那里正好可以看见沈府的大门,每每沈郁从府里进出时,我都能瞧见他,就像之前在茶楼上偷偷瞧着他一般,我许是疯了,这样的情景让我觉得一切都还没变,让我觉得自己还有机可乘。”
“可是瞧着他的白衣裳,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我明白,这才是现实。”
“之前别人常常骂我不干净,我也从不曾觉得自己真如他们所说,可如今,我却觉得自己肮脏无比,可这样想着,却又让我安心,我如今呆在阴影最暗的角落,我的肮脏不会暴露于人前,我想着,这或许是上天给予我的恩赐。”
“我在靠近沈府的那条小巷子里坐了许久,有空余时间便看着那扇大门,运气好了,一天能见着沈郁两三次,日复一日,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是觉得这沈府可真有钱。”
“在我待在那的那几年,沈府从未间断过开仓济贫,还总是有人告诉我沈府要招小厮,让我试一下,我看了看自己的腿,朝那人摇了摇头,想了想,却还是找那人要了一张纸,写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字托他带给应该给的人。”
“然后,我就继续看着沈郁,他总是喜欢穿一身白衣服,唉,可真好看。”
“其实,我觉得自己对沈郁的喜欢真是很没有来由,只是那么远的瞧了他一眼,竟再也不能移开视线,或许是因为在红色那样庸俗的颜色的映衬下,他还依旧那样好看,或许我本就是庸俗之人,却又恰好让我撞见他这样的人,于是,我便又像戏文所写的那样,庸俗的喜欢上了他。”
“明德五十六年,我被一只妖怪侮辱了,我永远忘不了那个夜晚,雪下的很大,周围的人看着那只妖侮辱我,眼中也噙满了泪,可没人敢上前,我知道,他们也想来帮助我,可人终究胜不了妖,我看着他们为我流的泪水,在那种时候,心中竟泛出一丝温暖。”
“那妖怪走之后,我艰难地将衣服穿好,最后看了一眼沈府,这个我只进去过两次的地方。”
“可是,我竟无法再多看两眼,我想,我不清白了,那时候,我觉得自己的眼神都是肮脏的,我已经无法再那样肆无忌惮地看着沈府,看着他了。”
“我拖着自己的身子,离开了那条我呆了五年的小巷子,我想,我无法再活下去了。”
“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我这一生,不过活了二十四岁,与沈郁相识不过七年,为了这个人,遭受父亲的唾弃,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是不是一开始就走错了路呢,可我又想,若我没有与沈郁相识,我会怎样?我想不出,于是,最终,还是得感谢苍天,让我在有生之年,遇见了这个人。”
“我死的时候,孑然一身,除了对沈郁的思念,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或许是我对沈郁执念太深,死后才化为亡灵,寄住在沈郁的梦中。”
元冬讲完,看着荀絮与潇玄南,稍稍向后退了几步,道:“道长,大致就是这样了。”
荀絮听着,眼神暗了些,眸中流露出些不忍,他看着元冬,问道:“近日沈郁时常头疼,与你有关吗?”
元冬听了,忙摆摆手:“我一直都呆在沈郁的梦中,从未做过什么伤害他的事情,只是近日,阎王爷说他命数将至,我才想让他稍稍的想起来我,可是我又记不得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美好的事情,可能是我强行施法,才让他如此。”说完元冬顿了顿,道,声音也低了许多,“我会马上离开的。”
荀絮轻轻摇了摇头,从袖中拿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看了看她道:“你可愿意随我一起?”
元冬看着这木盒,疑惑道:“这盒是?”
“安灵盒,你呆在这盒中休养一段时间,届时应该可随沈将军一起投胎。”
“道长,你,你方才说什么?沈将军?”元冬有些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沈郁,他不是,不喜争斗吗?”
沈郁垂着眼眸,似乎已经不忍说下去,潇玄南看着他样子,开了口:“如今,早不是明德时期,现在,是开元三十六年。”
“开,开元?”
潇玄南道:“不错,现在人间天子是元世南。”随即他的眼神也暗了些,“你若还活着,如今也是个公主。”
元冬却忽然落了泪,似是自言自语,语气带了些说不清的情绪:“我最终,还是没让您失望吗?父亲。”
荀絮用袖子擦掉了她的泪水,轻声道:“当朝天子很好,他在位三十六年里,政通人和,体恤人民,百姓们都很喜欢他。”
元冬却忽然抱住了他,声音哽咽的不成样子:“道长,谢谢你。”
荀絮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问道:“有什么话想对沈将军说吗?”
元冬哭得更厉害,似是把活着的时候心中的委屈都宣泄出来了一般:“请告诉他,我很喜欢他,特别特别喜欢他。”
荀絮拍着她的背,轻轻叹了口气,道:“好。”
荀絮将元冬的魂魄装到了盒子中,便和潇玄南一起从沈郁梦境中出去了。
他们在沈郁床前呆了好一阵子,沈郁才缓缓的睁开眼,他转头,看着荀絮,问道:“道长,那是,怎样的一个梦?”
荀絮瞧着他的眼睛,道:“梦中的人说,她叫元冬。”
沈郁却像受到了什么刺激,瞳孔蓦地骤缩,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扭曲起来,半晌,似是终于平复下来,垂目道:“她可有什么话留于我?”
荀絮将沈郁的枕头向上调整了一下,目光却有些飘忽,整理好了后将目光转向他,道:“她说她喜欢您,特别特别喜欢您。”
沈郁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随即笑了,笑声中带着些许嘲讽,似是自言自语道:“喜欢?哈哈……”不一会儿敛了笑,将苍老的手覆在自己的眼上,继续道,“这种话,竟然现在才敢说出来……”
第6章 元冬卷(五)
她说她喜欢他,可她一辈子都躲着他,她说她喜欢他,却连一面都不让他见到。
他忽然想起了许多事情,那些本该忘了的事情。
那时初遇,她演技那般拙劣地踩了他的衣角,他本不想理会她,可是见着她那般无措的样子,还是答应了她那样不必要的要求。
他本以为,那个女子接近他必然有什么目的,可在他拒绝了她的要求后她竟再也没来,他当时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只是后来,他无意间看到了坐在他家对面茶楼上的她,最初,只是好奇,好奇她为何日日都来这里品茶,到后来,似乎成为了习惯,再后来,看着她笑嘻嘻的脸,竟觉得可爱非常,这个过程,连他自己都觉得毫无章理可言。
之后有一日,他发现有一间房正对着对面茶楼,那里视野极好,稍稍抬头便能看见那个笑嘻嘻的姑娘,他便搬到了那去,透过窗户,静静地看着那个姑娘。
她总是在笑,与初次见面时完全不同,印象中的她应该更加怯懦胆小一些,他想,可能是她一个人,她才愿意那般笑着。
这个姑娘总是爱看着他的家,看着他的房间,他不是傻子,自然知晓她的心思,只是,他爱极了她的笑,他想,等时机成熟,等到她在他面前也愿意那般笑着,他便为她披上嫁衣。
明德五十年的七夕,他刚出门,正欲与友人相聚时,忽然从天上掉下一张白纸,他打开了纸,瞧着上面算不上好看的字,脸有些微微发热,那时,他想,时机已经成熟了,明天,明天就去告诉她自己的心意。
可是,还没等到明天,他就见到了他的姑娘,那个姑娘,见着他时,却还是一脸的怯懦自卑,他心中不悦,冷了语气,问她所来何事。
她告诉他有人要害他,说完就低下了头,月光洒在她毛茸茸的头发上,低头看着她,他忽然很想抬手摸一摸她的脑袋,随即又觉得脸上微微发热,这种想法,让他觉得略微,怎么说呢,害羞?
而那个姑娘,一直低着头,似乎在等待着他说话,于是他放弃了自己那个可怕的念头,开口,‘我知道了,谢谢你。’
本是一句平常至极的话,那个姑娘却像受到了莫大的鼓舞,看着她的样子,他甚至以为,下一刻,她就会跳起来拥抱住他,然后对他露出一个那样好看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