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她又下意识放轻了声音, 叫了一声：“师、师尊。”
楚鸢站在床边, 伸手抚了抚闻汐的长发，轻笑了一声。
闻汐红了脸。
故事便从这里开始了——
自打拜师之后，整本书便都大多都是以楚鸢的角度来书写。
闻汐觉得楚鸢不像是外界传闻的那样冷漠凉薄, 反而有种意外的温柔。
至少在她面前的时候，师尊从来不会摆出那样的冷脸，反而还会跟她开起玩笑。
闻汐本就年幼，较之修真者动辄数百年的寿命，活过的年岁根本不值一提。
又兼之有师父在上面顶着，她便从在村庄时的苦闷脱出身来，有了些天真活泼的模样。
她逐渐放松了下来，很快便全身心地信任了自己的师尊、也是自己倾慕之人。
然而楚鸢却不像她认知的那样温柔天真，也不像剧本中那样的大公无私、充满自我牺牲奉献的精神。
楚鸢一开始便是在算计着闻汐。
闻汐身上有着特殊稀有的血脉，是唯一能够彻底毁灭魔族的存在。
楚鸢第一眼见她，便已经有所觉察。
彼时天下因魔物之祸而大乱，所过之处皆是满目疮痍生灵涂炭，人类修真者苦寻多年，也无法彻底肃清这种可以不断再生的怪物。
楚鸢是真正的天下大义担当者，却并非那种天真纯善之辈。
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她不吝于任何手段。
同样，为了人世太平的大义，她也可以抛弃情感，单纯以利益为谋算。
她并不畏惧死，但她是就连死亡也会算作环环相扣的布局的一环的人。
更何况对于经历过那段历史的人来说，闻汐的身份并不难猜。
楚鸢的父母因她的父母而死，这是一桩私仇。
大义之中藏了私仇，楚鸢给闻汐织了一张温柔的网，让她一点点主动走向那个局的终点。
但是无论楚鸢再怎样聪明理智，她终究还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理智不能操纵感情，面对着小徒弟全身心的信任，有时午夜梦回，她也会生出些恍惚错觉。
楚鸢总是挡在小徒弟面前，说：“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不能说这全部是假意——
保护是真的，在意也是真的，但算计也是真的。
于是所有的真情都变成了谎言。
当楚鸢重复过无数次谎言，便也已分不清那是不是仅仅只是谎言了。
闻汐却从来不怀疑楚鸢，仍然用那种仰视夹杂着倾慕的视线注视她。
她是完全没有觉察到吗？
有时候楚鸢也会感到有些怀疑，闻汐是真的不知道吗？还是说，她只是并不在意？
后来等到一切真相被残忍揭开，闻汐面临着死局，她却仍如过往一样温顺垂眸。
她唯一所做过的出格的事就只有在临走之前，在月下吻过了楚鸢的唇角。
闻汐说她喜欢、深爱着楚鸢，若是她的愿望，便是赴死也甘愿的。
楚鸢愣在原地。
那个刹那，对方过往的小动作都有了意义。
那些倾慕的眼神、忍不住靠近触碰的小动作，不是因为对方还是个孩子。
而是因为她爱她。
闻汐想要一个回答，却没有强求楚鸢立刻给她答案。
楚鸢也给不出一个答案。
她的心很大，大到能装下整个天下，却看不到一个闻汐。
但是闻汐真的不在她的心中吗？
或许只是天下之大遮蔽了她的视野，便看不到一个一直注视着她的人。
不同于剧本的是，闻汐是自愿去赴死的。
而她赴死之路也没有那样的轻松。
魔族并不信任这个突然出现在他们宫殿外的人，直到楚鸢早已埋下的局一个个浮现，种种变故冲突层出不穷，魔族被逼到一退再退，不得不接收了闻汐这个“药引”，以治疗能够帮它们无限再生的首领疗伤。
闻汐引出了魔族首领，决心与他同归于尽。
在战场之上，楚鸢就站在闻汐身后百米远处。
到那一刻的结局已然定格，魔族劣势再难以扭转。
然而就在闻汐闭眼等死的那一刻，楚鸢又再一次挡在了她的面前。
就像是过往的无数次一样。
就连她所说的话，也与过往如出一辙：“我会保护你的，别怕。”
早已引出的名为“双生”的药发挥了作用，死的人却不是闻汐，而是楚鸢。
这并非一时兴起的义气冲动，而是久远前楚鸢自己所做出的决定。
也是她对闻汐的回应。
楚鸢看着闻汐那么多年，保护了她那么多次，那些生于暗处的“情”超出她的计划之外。
当初闻汐那一吻便将那些未曾见过天日的心绪点破，一点点摊开在她的面前。
谎言说了那么多次，早已刻在了心头，就连假意也变成了真情。
楚鸢带着遗憾与愧疚闭上眼，连最后一个“爱”字都来不及说出口。
独留下一个闻汐，继承了她的遗志，孤零零地行走在这人世间。
这便是故事的结局了。
绝不能说是个好结局，但悲剧的魅力通常就在于此。
正因为那无尽的意难平，扎在角色身上、读者心底那一把把刀，才让人更容易地铭记于心底。
至少洛夕萤这一晚是睡不着觉了。
除了与下面读者一致的意难平的虐心感以外，还有些隐秘的兴奋。
小说解答了她部分关于剧本的疑问，这个角色在她心底也跟着焕然一新。
不仅仅只是“爱情”二字——
就连最后楚鸢替闻汐去死，也绝不仅仅出于纯粹的“爱意”。
在楚鸢心底，摆在第一位的永远是天下，就算死了，她也要让徒弟死心塌地地为她守护着这人世。
但她真的不爱闻汐吗？她是爱的，所以同样也是用这样的方法逼迫她活下去。
楚鸢这个人物的魅力不在于她的聪明或是强大的实力，而在于她的绝对理智和身上无数重的矛盾冲突。
既深情又冷漠。
看起来是个相当复杂的人物，而洛夕萤最喜欢这样的“挑战”。
……
顾长乐再见到洛夕萤的时候，被对方的惨状吓了一跳。
空荡冷清的客厅里只开了玄关的一盏灯，阳台处的窗帘被拉起，将光线牢牢的挡在外面。
唯一的光源就只有茶几上笔记本电脑屏幕的惨白光芒。
洛夕萤坐在茶几与沙发的空隙间，望着电脑屏幕出了会儿神。
顾长乐走近时，才发现是一个聊天框。
“萤姐——”顾长乐叫了一声，又忍不住伸手在洛夕萤眼前挥了两下，“萤姐？还醒着吗？”
洛夕萤回过神，将手里的剧本拍到茶几上。
转过头时，眉眼淡漠，看不出丝毫表情。
“怎么了？”她的声音也是淡淡的。
顾长乐没控制住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往后挪了一步。
见洛夕萤没有下一步动作，他慢慢放松下来。
“萤姐，你不是明天要去剧组了吗？”顾长乐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失恋了？”
“没有。”洛夕萤那冷淡的神情褪去，肩随着脊背一点点软和下去，她伸手将刘海撩上去，捂着额头轻叹了一声，“先找找感觉而已。”
看到洛夕萤又恢复了往日一样的温和，顾长乐才放了心。
“那洛家那边怎么办？”顾长乐继续问道，“他们会不会趁机来把你带回去。”
“不要紧。”洛夕萤懒洋洋地拖长了音调，“如果他们知道我在哪儿，早就把我抓回去了。最近洛氏忙着一宗大单子，他们应该也没空找我。”
洛夕萤并不怎么担心洛家。
以洛父的性格，若他真的知道她的消息，是绝对不会让她轻易进剧组的。
况且知道她行踪的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倒也不必担心会泄露消息。
不过这么一说……
倒是之前见了面的穆倾寒没有任何消息。
洛夕萤又往下滑了滑，仰头望了眼天花板。
沉思了片刻，洛夕萤轻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想得有点多。
反正以后也见不到了，干什么总想着她呢。
大概真是闲得慌，所以才会一再想起本该再无关紧要的人。
“那如果有什么问题，你记得给我打电话啊。”顾长乐还是不放心，絮絮叨叨地关照道，“管小姐怎么说也是个姑娘家，不像我皮糙肉厚的，关键时候还能帮你顶一下，反正我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你可千万不要跟我客气，万一遇到了你那个渣爹……”
“你能别咒我了吗。”洛夕萤一个斜眼飞过去，“我应该还没有那么倒霉。”
顾长乐闭上了嘴，但也没忍耐一会儿，又忍不住说道：“或者如果你遇到了穆小姐——”
洛夕萤飞过去的眼刀里已经带上了杀气。
这回没等她说，顾长乐就自觉地闭上了嘴，还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
等到顾长乐离开，洛夕萤抱着手机沉默了片刻，心里不由打起了鼓。
顾长乐不说还好，一说起来，她的眼皮就开始跳个不停了。
洛夕萤搜索了一下近期的新闻，又跟剧组的人聊了一会儿，确认没有穆倾寒加入同剧组的消息之后，才稍稍安了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