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雪蓉虽这么想，却不便说出来，她跟穆倾寒关系更好些，自然更为她着想。
不过这段时间来，穆倾寒和洛夕萤关系日渐融洽，于是她连这点顾忌也没有了。
但是洛夕萤算是剧组里的大前辈，戏份上跟她这种小配角没什么交集，平时自然也没有多少搭话的机会。
如今乍一看到对方主动对自己笑，孟雪蓉难免有些隐蔽的激动。
片刻之后，她就冷静下来，估摸着自己是沾了穆倾寒的光。
然而当她重新转回头去，却见穆倾寒刻意地扭过了头，移开了视线。
若非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看过来，穆倾寒或许会直接转身就走。
那样就显得欲盖弥彰，她犹豫了片刻之后，仍然是走进了餐厅，只是特地选了一个离洛夕萤最远的位置坐下。
洛夕萤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穆倾寒落座。
孟雪蓉在原地愣了一下，很快就跟上了穆倾寒。
在她对面坐下的时候，孟雪蓉下意识挡住了脸，想要阻隔来自另一头的视线。
好在洛夕萤已经吃完了饭，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孟雪蓉不由松了一口气，这才放下手，抬头看向穆倾寒。
“你不去打声招呼吗？”孟雪蓉小声提醒道，“她刚刚看了你好长时间呢。”
穆倾寒只是简简单单地应了一声：“哦。”
孟雪蓉比穆倾寒还着急：“这样会不会给前辈的印象不好啊。”
穆倾寒低头看菜单，漫不经心地画着勾，一边答道：“给她印象好不好有什么影响吗，她又不能直接把我踢出去。”
孟雪蓉呆了呆，似乎没想到穆倾寒这样的回答。
茫然片刻之后，孟雪蓉不由接道：“你不是挺喜欢她——”
最后一个字音未落，穆倾寒就直接打断了她：“我不是我没有。我不喜欢她。”
似乎觉察到自己这个反应有些过于急躁，穆倾寒顿了顿，抬头看向对面的同伴一眼，思索片刻，用无比郑重的语气重新开了口。
“我讨厌她。”
……
不管穆倾寒讨不讨厌洛夕萤，工作还是要继续的。
当天又轮到了穆倾寒和洛夕萤的对手戏。
自从上次洛夕萤带着穆倾寒入了戏，两人之间的张力似乎又给了导演和编剧许多灵感。
于是两人的对手戏就被搁置推迟了一段时间，编剧埋头忙着改剧本。
当然这种时候不至于大幅度更改，只是增加改动了许多的小细节部分。
拿到改过的新剧本的时候，穆倾寒险些找上编剧现场抗议。
倒不是说编剧水平不够，只是这剧本呈现出来的效果……
这段历史中的两个女人一向被后世津津乐道，甚至有一些学者声称她们之间有爱情。
只是一来两人之间毕竟隔着国仇家恨，夺权之仇囚|禁之恨，二来正史之中关于两人关系的记录过于官方且稀少，因而那些“爱情”说都被归纳于不靠谱的野史范畴。
而沈导的这部剧，除了部分小设定推陈出新，但大方向上仍与正史记载一致。
公主与后来的曦月女皇——也就是春熙，本该是从主仆关系过渡到野心勃勃的争斗关系。
饶是如此，由于整部剧中没有个像样的男主，公主又是灵魂人物，与春熙互动颇多，这阶段的剧情里也就难免显得有些“橘气”。
如果说剧本改之前，两位女角色之间只能说是似是而非、暧|昧朦胧，那么改完之后就是明目张胆的“姬”了。
穆倾寒和洛夕萤拿到的新剧本是公主和春熙反目之后的一幕戏。
原剧本中是公主暗恨春熙将她带回来，抓住机会便要折磨她。
因而到了寒冬腊月，公主跟着女先生学习，春熙有急事禀报，便在通报后就进了门。
事发突然，本该是寻常的举动，但落在公主眼中便是□□裸的把柄。
公主冷面呵斥春熙滚出门外跪着学学规矩，旁人都面露不忍，女先生也为春熙求情，却只是进一步激怒了公主。
面对加重的责罚，春熙木着脸默默承受，未曾有过丝毫反抗。
这段剧情是整部剧的最后一部分高|潮的起始点，春熙此时已经有了不臣的野心。
自公主回来后，春熙便陪着公主一起学习策论治国要略，公主心不在焉，春熙却学得很好，时常为她代理国事。
女先生被病重失却理智的老国王诋毁得罪，早已有了异心，她看中春熙的隐忍天赋，便决定扶持她。
于是她暗中放出风声，伪造证物，说春熙同样拥有皇室血统，暗自为她扶持培养势力。
公主不成器，性格又日益阴晴不定，对下人都越发严苛，更没有丝毫为王的气度。
国内大灾，黎民受苦，公主视而不见，朝里朝外反对之声益盛。
这其中少不了女先生一派的手笔，但春熙早已做出了接受的决定。
于是寒冬腊月里的那一跪，本是春熙的做戏，也是她心底结成了寒霜。
这一跪之后，便是老国王过世，传来消息，公主被百官匆匆推上王位。
随侍公主多年的春熙也便顺势位极人臣，如今虽不得公主的喜欢，却也唯独只有她能近公主的身。
除了公主本人，谁也没那个胆子训斥春熙。
再往后，便是春熙一步步夺权，架空公主的权利，从幕后的王慢慢走向台前的女皇。
原剧本里的文字，本只有这样步步为营的算计，昔日亲密无间的主仆早已成为了不见刀光的仇敌。
然而改过之后的剧本，不过微调了顺序，多了寥寥数语，整体便生出了“姬情”。
整体上走向一致，只是在春熙被罚跪之后，公主已经接到老国王去世的消息，一时气血攻心，当场吐血昏了过去。
本来跪在外面的春熙脸色一变，想也不想就挥开外面拦着的人冲了进去。
在公主倒下去的时候，是春熙接住了她。
然而公主醒来之后，见到春熙的第一眼，就是挣扎着挣脱她的怀抱，抬手就扇了她一巴掌。
“我准你起来了吗？”这是公主的第一句话，“滚出去！”
然而春熙却并未听她的话，而是任由着她那一巴掌打过来，然后平静地退开，领着百官进言，请公主继位。
公主就那么看着春熙，沉默不言地一直看到那一幕戏结束。
……
穆倾寒当然没有抗议成功，最终还是规规矩矩照着剧本演了下去。
抛开人品问题不提，跟洛夕萤一起演戏堪称一种享受。
与她对戏不会有太明显的被压迫感，只有自然而然的入戏。
光是看着她的眼睛，对面的人便会不由自主地被当中的情境所打动。
一段爆发的剧情也这么顺其自然地演绎了下来，导演都没喊停，旁边的配角已经有些忐忑的表情，当中两个主演却没有丝毫动摇地继续了下去。
到了最后，群演在导演的提示下就位。
剧里春熙领着百官请公主继位。
几声敦促之后，那扇门后一片死寂。
公主就站在台阶上看着他们——看着春熙。
穆倾寒不由自主地抬头，对上洛夕萤的眼睛，也对上戏中公主的眼睛。
那双明亮璀璨如星辰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一片荒芜的原野、黯淡没有星月的夜空，当中却滚出了裹着辰星的泪珠。
她是痛苦的，她从不曾想要继承王位，然而世间的一切都在催逼着她往那高台上走。
而她同样也知道，身边的人早已一个个生了异心。
于是那双眼里，除了痛苦挣扎失落，还有几分解脱与期待。
她憎恨着春熙，却也在等待着她将自己从高台上推下。
那是剧本上没有写明的东西，但穆倾寒从洛夕萤的脸上看出来了。
或许戏里的春熙也对此心知肚明。
因为穆倾寒也自然而然地感觉到了痛苦，那些沉积在心底的复杂情感，在公主那一眼中尽数翻涌出来，她甚至想要伸手，去拉住那个仿佛要从这个世界飞离的人。
但她不可以。
穆倾寒反应过来，她感觉到了嘴里的刺痛，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咬破了舌尖。
这让她保持了清醒，也及时听到了导演喊卡的声音。
耳边隔离尘世的虚无陡然散尽，假象之外的喧嚣重新涌入耳中。
穆倾寒回过了神。
因为跪着的姿势，穆倾寒起身的时候踉跄了一下，旁边的人连忙来扶她。
她转头道谢，也因此目光移到了洛夕萤那头——
这时候又是她熟悉的那个洛夕萤了，满脸天真单纯的笑意，脸上没有丝毫的阴霾。
若非刚刚才从那一场戏里脱身，谁也不会想到她就是戏里那个满心愁绪与怨恨的公主。
洛夕萤是个天才演员。
老天爷都赏饭吃的那种。
穆倾寒蓦地想起其他人对洛夕萤的评价。
她第一次生出这么强烈的认同感来。
洛夕萤确实非常、极其地擅长演戏。
不仅仅只是在剧里，就连生活中也是如此，本该排斥敌视这个空降户的同行们一个个被她的“人格魅力”所吸引，前赴后继地扑上去套近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