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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上清然 (老懒_)


  火与光炸裂破碎的夜空,温暖欢笑的人群,司清南将身旁的少年拥入怀中,笑得嘴都快咧到耳根。
  宋清彦单手托着孩子,另一只手摘了盏勾画着山中白狐的花灯递给阿里,精巧的白狐栩栩如生,阿里乐得爱不释手。
  暖暖温情静静流淌,仿佛会地老天荒。
  戏台上的一番人生却正当离别。
  陆朝灵在一座石桥上找到了正在狼吞虎咽的岳清然。
  这座桥莫名熟悉,好似曾经靠近过,毁灭过,畏惧过,他只是忘了。
  岳清然转头看他,他背后的夜空也同时一亮,陆朝灵那一张清浅无暇宛然如画的脸被火光映衬得很是飘渺,岳清然有些恍惚,仿佛觉得有绚烂的烟火在他眼中绽放。
  陆朝灵也看着他,不再迟疑地走上了桥阶,有他在的地方就算是恶狱也不会畏惧。
  “玉娃娃做的桂花糕很好吃!”
  “我想你一直做给我,一年,两年,很多很多年。”
  烟花砰砰炸碎着,耳边全是哗啦哗啦零碎声和风声。
  陆朝灵没听清,问道:“做什么?”
  岳清然眼睛亮亮地重复了一遍,爆炸声作对似的更加嚣张起来,他的声音被割裂开。
  落在陆朝灵耳里就是另一个意思。
  ——“做什么?”
  “玉娃娃做的好……想你……做我……很多很多年……”
  陆朝灵的心也和天上的烟花一样砰砰次第炸裂开,连残躯碎渣都在辗转回味他的那句话。
  一步步走向他,陆朝灵想,逃不可逃,避不可避的,不止是天命,还有眼前这个人。
  陆朝灵笑着笑着,烟花还没完全掉落,带着火光的羽尾长长划过夜空,所有的人声鼎沸都好像凝固起来,风声也停了,他突然再也笑不出来。
  桥头一行人,繁云银纹黑袍,鬼魅般滞在他身后,像是找到了追寻已久令人兴奋的猎物,来人挑唇一笑说不出的阴郁。
  “找到你了。”
  一柄长刀毫不犹豫地落下,带着劈开一切温情的冷冽,划向陆朝灵的后背。
  “要完整的皮!别给划破了!”
  岳清然疯了一样地死命冲开禁锢,千钧一发之际,他僵硬地手指蜷了一下。
  下一瞬,长刀森然挥落,天地一黯,血光四溅,岳清然挡在他身前满身是血的死命抱住他,刀锋入骨,他疼得眼底泛红却还是笑着问他:“玉娃娃,你没事吧。”
  温热的血湿淋淋地溅在陆朝灵的脸上,岳清然撑起身忍着强烈的疼痛反手几支凌空虚箭破风而去,羽尾轻颤凌厉地袭向对面。
  体内的灵力被猛地一阻,顿时气血上涌呕出一大口黑血。
  他抬头看向那些神秘莫测的黑衣人,此时再不懂那就太蠢了,看来那一刀,原原本本就是为他准备的——
  刀痕发黑深可见骨,发麻着裹着清晰的酸痛感渗入血液,紧紧缠住他的灵力,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扭曲起来,头脑昏沉天旋地转,他擦着嘴角的血,黑夜被拉得漫长。
  有人将陆朝灵从他怀里粗暴地拉走,他伸手去抓,却被人从背后踩住了他的肩一脚将他踩下去,头磕在石阶上眼神涣散浑身不自觉抽搐着无力反抗。
  那人碾着岳清然的脸,兀自道:“专门给你们天水宗准备好东西,你很幸运,能够第一个来试试。”
  今夜本该是个有月有星明朗的夜,但冷风乍起,下起了雨。
  烟火熄灭,人群轰然而散,戏台子也匆忙收了场,宋清彦抬头遥望只见寒山远火,冷雨中慢慢升腾起一种灼伤天地的温度,脸色剧变。
  天水宗内,莫道子站在飞速逆转的命盘旁,眼睁睁看着一面接一面的浮生绘倾塌裂碎。
  他知道,天命的规则被打破了。
  他也知道,能做到这件事的,天上地下只有那一个人。
  莫凡子离开之前告诉他,世人苍生,蜉蝣一羽,神也想做一回蜉蝣,尝尝朝生暮死的滋味,他还说,那是个真正的神,和那些披着伪装皮囊的东西不一样,神是很寂寞的。
  后来,莫道子学会了等待,他的生命很长很长却还是等到了胡子变白,等到有一天沧澜山巅的诸离流下了降世以来的第一滴泪,它面向西南昆仑悲鸣了三天三夜,天地为之失色。
  在风雪交加中,沿着悬崖峭壁走上昆仑,三日后,莫道子从昆仑极寒之地抱回了一个孩子,也是从
  那天起,天水宗筑起了三千青石阶,与人间隔绝。
  神很寂寞,也很调皮,但神也会被触怒。
  岳清然一个人静静躺在雨中,耳边仿佛还回荡着陆朝灵歇斯底里为他求饶的声音。
  “放了他,求求你们放了他!”
  “我什么都愿意做,放了他,我跟你们回去,剥皮抽筋都无所谓……”
  “求求你们,放过他……”
  血都开始变凉了,他觉得自己的过往都难堪地像个笑话,那些自诩能保护世人的话都如同在凌迟,他连自己最在意的人保护不了。
  他想起了很多事,想起老头儿有次莫名其妙地问他,人人都有欲,你的欲又是什么?他没回答只悄悄在心底想过,我的欲是还能揪着老头儿的白胡子睡觉,是我儿子能不跟我抢鸡吃,师兄弟们多少也能有个伴儿嗯……还有要永永远远保护我的玉娃娃。
  他还想起一些事,一些像是不属于他自己的记忆。
  那感觉是在混沌中沉睡了许久,那里深寒入骨,不日不夜,生如死,死复生,孤独像无孔不入的寒冷一般要将他绞死。
  愈孤独,愈清醒,愈疯狂。
  他厌恶寂寞,厌恶孤独,他想毁灭,从昆仑开始,全部都想要焚掉。
  但有一天,他听到一个同样孤独的灵魂的呼唤,一遍又一遍,一个被命运注定微弱又渺小的灵魂,他很好奇,想见一见,想摸一摸。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在千丈寒冰下学会了呼吸,那唤声带着急促挣扎变得悲戚决绝起来,他便睁开了双眼。
  这世间,有人在等我,他该有怎样的眉眼,又该有怎样的命数。
  他会死,他会死,不要死!
  岳清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自己很热,热得想让天地都随着自己一起烧掉,好似看不见一张又一张熟悉的脸飞蛾扑火一样碰到他,嘶哑喊叫着让他停下,却瞬间被焚成灰烬散在他面前。
  天不兼覆,地不周载,浩洋不息的烈火铺天盖地卷过,天降烈火,融了昆仑雪原,连天上的那些神也在尖叫哭泣,庙宇倾塌神权崩坏,诸神寂灭。
  明明该哭的,明明该痛的,他却冷漠得像一个真正的神,高高在上,睥睨众生,他停不下来了,有人抢了神的爱人,世人都要去陪葬。
  ——
  云中陆氏,正殿前,陆振川拦下押着陆朝灵的一行人,微抬眼皮沉声道:“我带他进去。”
  没人敢反抗,因为这个男人足够强。
  这一路走得很漫长,这个男人和以前不同了,一股子破釜沉舟的杀伐之气掩都掩不住,男人的声音轻得像是怕惊动了谁。
  “你还没出生时,我就想着,等你长大了我要先教会你喝酒。”
  “第一次改你的命盘时,我也在想,若你逃过这劫,等你长大了我会教你如何喝醉。”
  “那一次在桥上,我本来真的以为你只是来讨口酒喝,酒能消愁,喝醉了便是千愁都可解,但我很久都没有醉过了,如今更是不会醉了。”
  陆振川顿了下,摩挲着腰间的酒袋,手指却在发抖。
  “你母亲不在了,郁郁而终,为的是救不了你。”
  “你只有这一次机会了,我为你挡下一切,你去杀了他,如你母亲所愿,杀了所有要害你的人。”
  如果人间有炼狱,便是此刻,便是此地,便是此世。
  谁也不会比谁少受一份折磨,谁也不会比谁更加残忍,爱恨悲怨,贪念痴嗔,皆是恶果。
  涂之焕赶到时,已经太迟了,他只能勉强救下宋清彦毁了元神才护住的方顾安和程清里,放眼望去遍地焦土狼藉不堪。
  苍天不恕,岳清然满身是血的跪在焦土之上,他茫然地回望着,他知道自己犯错了,不可饶恕的错,不可补救的错。
  怎么办,要怎么办,该怎么办,这个问题像一条死路堵在他今后的人生中,封死他所有能走下去的路。
  三千青石阶,云雾深处,冰冷刺骨,岳清然麻木茫然地一阶一阶跪着,世人困顿方有这三千青石可求,那我如此困顿又能求来什么。
  青石最后一阶,岳清然终于忍不住撕心裂肺悲嚎起来,末神诸离闻恸而醒,带着上古神威停在他面前,默默舔掉他身上的血迹和泪水,耐心而温和,如同见到了最亲近依赖的人。
  它俯首,眼含悲悯。
  它悲鸣,响彻寰宇。
  它闭上眼,便再次有了天地,安宁如初的天地。
  只是回不去的人仍旧回不去,过不去的人仍旧过不去。
  涂之焕看得比谁都通透,他终于在一个恶狱一样的地方找到了陆朝灵,他九死一生将生死不明的他救出来,长叹道:“他在等你……你死了,他一定活不下去。”
  所以,无论变成什么样,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一定一定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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