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老板写了遗书,把破旧的家留给丁嫂子。
丁老板葬礼后,丁嫂子消失了一个星期,才重新出现在众人视线里,她承了丁老板的营生,开起旧书店。只是丁嫂子不再像以前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不甚注意自己的外貌,她慢慢变得又胖又丑,清秀的脸变得灰暗,不再有色彩。
丁老板去世后,丁嫂子身份成谜,低保被取消,她日子过得凄凉。
翟心荷看她一个人无依无靠,每个周末照样叫傅澜给她送点吃的,有时是些生活用品,家里半旧的衣服或家具,全叫丁嫂子搬了去。
傅澜想,丁嫂子会出现在自己全家福的照片里,应该是她过年要去给翟心荷拜年吧。
她穷得一无所有,却在每年大年初一清晨,趁着人没起床,跑到军属大院朝早起的爷爷奶奶鞠躬,表示谢意。
拍全家福的那个过年,听说丁老板发热发得厉害,丁嫂子照顾了他整个大年初一,直到傍晚黄昏她才想起去给翟心荷拜年,没想到去的时候赶上他们一家在拍全家福,慌忙缩回去。
白倾夏淡淡地说:“是个苦命人,她怎么死的?”
傅澜茫然地摇摇头,“我不知道,奶奶去世后,我伤心了很久。好像奶奶走后就没见到她。”
“听你这么一说,丁嫂子跟着你,三番两次在你有生命危险的时候出现,救你护你,估计想报恩吧。”
“教授,丁嫂子这辈子命够苦了,你有办法让她去投胎吗?”
白倾夏突然有了私心,傅澜每次出状况出得莫名其妙,他纵有通天的本事,却一次一次顾不上,若是有一个女鬼在傅澜危险的时候护他一把,当作护身符,岂不是好事?白倾夏还做过试验,在傅澜身上加禁制,却毫无用武之地,好像傅澜天生和他的灵力犯抵冲。
一个个深夜,白倾夏怀疑傅澜是宇文律的转世。
他最终说服自己,他现在爱的人是傅澜,就要全心全意,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白倾夏舍不得傅澜受一丁点委屈,傅澜善良简单,他想呵护他一辈子。
傅澜见白倾夏面有迟疑,便问:“有难度吗?”
他想起来,每次白倾夏出现,丁嫂子就一脸惧怕,接着消失不见。
“没有。”白倾夏淡淡地摇摇头,他的人,由他自己守护。靠着个女鬼,说出去他会给殷池笑死,连自己媳妇都要让别人护着!
“要怎么做?”傅澜一脸期待,“我能见她一面吗?我想知道她是怎么去世的,又怎么跟在我身边。”
“心不唤,物不至。”白倾夏遮住傅澜的眼睛,自家媳妇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白倾夏就有冲动想把人拥进怀里亲吻,“闭上眼睛,想她的脸孔,呼唤她,让她出现在你面前。”
傅澜听话照做,“有用吗?”
白倾夏捏了他腰侧的软肉,“我什么时候骗了你。我隐了气息站在你后面,不然她不敢出现在我面前。”
丛林法则的弱肉强食,弱者必须臣服于强者的威慑。
傅澜闭上眼睛,心无旁骛地在脑海里描绘丁嫂子的脸孔,与林雨泽撕扯成一团的她、医院焦急唤醒他的脸、在李思齐村里和群鬼干架的她,傅澜突然湿了眼眶,丁嫂子是真心对他好。
空气中渐渐出现一个虚影,丁嫂子穿着傅澜在李家村见到她的白色破短衫,她左顾右盼,手搅着衣角。虽然白倾夏隐了气息,她还是展现出隐隐约约的不安。
她环顾四周熟悉破败的景象,看见傅澜,她吃惊地冲过来,围着他左看右看,像游子归家,母亲拉着孩子打量,不同的是,丁嫂子眼里多了抹担忧。
她不明白,傅澜这么好的孩子,老给不干净的东西缠上,陷入危险。
傅澜千言万语化作一句,“丁姨。”
丁嫂子看着傅澜,指着自己耳朵和嘴巴,做出以前熟悉的动作,告诉傅澜,她听不见。
白倾夏环着傅澜,压低身子舔--舐他的耳垂,傅澜看不见他,却能感受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洒在自己脖子上。
“你告诉她,人和鬼不一样,鬼没有人世的诸多限制,即使她生前聋哑,只要她现在想听到、想说话,用‘心’去听、去说,她能做到。”
傅澜红着脸把白倾夏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达,丁嫂子一脸茫然。
白倾夏看着一人一鬼鸡同鸭讲,无奈地说:“我帮她一把吧。”
白倾夏伸出手,对着丁嫂子局促站着的方向吹了口气,低声对傅澜说:“可以了。”
傅澜急切地说:“丁姨,你可以说话了。”
丁嫂子不可置信地瞪着傅澜,对她来说,她的世界寂静无声了几十年,可她刚刚听到什么来着?她听到傅澜叫她“丁姨”,她还听到外面传来推土机轰隆隆的声音,有些刺耳,但丁嫂子却在这一刻泪流满面,这是她第一次用耳朵去感受世界。
巨大的惊喜使她张开嘴巴,无意识地发出沙哑的声音,“啊……”
几十年没开过口的人,声音嘶哑,吐字不清晰,一个字说得十分费劲,发音毫不标准,傅澜勉强辨认她在说:“你……”
花了好大的劲,两个人的交流不在同一思维下,鸡同鸭讲。白倾夏实在看不下去,暗中度了道灵智给丁嫂子,她才把话勉强说清。
从丁嫂子断断续续的描述中,傅澜得知,丁嫂子出生在大山里一个贫苦的家庭,排行老二,上面一个姐姐,下面两个妹妹一个弟弟。父亲和丁老板一样常年病着,赖在床上起不来,全家的重担压在母亲一个人身上,平时小孩经常要去荒山野岭挖些野菜填饱一家人的肚子。
全家都是女娃,天生聋哑的丁嫂子最不受宠。
日子实在苦得过不下去,母亲一狠心,把丁嫂子嫁给了隔壁山里一个又丑又老又穷的老头,收了几百块钱聘礼,说是嫁,实际是把女儿卖了。
可怜丁嫂子一个十几岁的女娃嫁过去就给糟蹋了,过夫---妻生活时,生不如死,老头都是把丁嫂子绑在床---上,任他折磨。丁嫂子负担起家里的大部分农活,稍有不听话就被打得浑身疼。
丁嫂子挨饿受冻,她试着逃跑过两次,都被老头追回,他变本加厉折磨丁嫂子,他用来打人的道具各式各样,翻地用的锄头,夹煤炭的钳子,板凳,竹子,全往丁嫂子身上招呼,通常不见血不停手,丁嫂子遍体鳞伤。
有一天,老头喝醉酒又要对丁嫂子动手,丁嫂子实在被打怕了,抄起旁边的板凳往老头头上砸去,老头“啊”地惨叫一声昏倒在地上,血流一地,丁嫂子害怕了,连夜逃跑,马不停蹄,跑出了大山。
一路上,丁嫂子不知吃了多少苦,饿了挖树根吃,渴了喝雨水,流浪到了傅澜在的小镇。
后来被好心的丁老板收留。
丁嫂子戒心强,以为丁老板像老头,收留她是为了发泄肮-脏的欲---望。
丁嫂子生活在恐惧中,她自我保护意识强烈,在她的潜意识永远觉得自己有一天会挨打,哪怕丁老板收留她睡在内屋的地板上,她实际不敢真正入睡,就怕丁老板对她下手,她不知道的是,丁老板半身不遂,早就没了过夫---妻生活的能力。
后来丁嫂子发现丁老板平时脾气坏些,可是真的对她好。
丁老板读过书,平时对丁嫂子客客气气,把她当大姐,只是病得厉害时,控制不住脾气,才对她又吼又叫,比起动手的老头,丁老板显得十分慈善。
萍水相逢的人,丁老板本身够穷了,还收留她,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做到这般?
丁嫂子从此对丁老板死心塌地。
她第二个感谢的人是傅澜的奶奶翟心荷,老太太无时无刻在帮助他们。还有欺负过她的傅澜。
丁嫂子一直对傅澜没给过好脸色,直到丁老板病发当晚,失去意识。整个人羊癫疯般抽搐,丁嫂子无声哭叫着拿来汤勺,卡住丁老板的牙齿,生怕他抽搐得厉害咬断了舌头。
她没有能力叫救护车,身上没有一分钱送丁老板去医院,但她知道再不送医,丁老板就保不住了!
等丁老板平静下去,丁嫂子拔腿跑到翟心荷家求救,厚着脸皮再求傅家给她点钱,做牛做马,她都乐意!她要救丁老板!
她实在没想到不巧,傅国魂和翟心荷出门,家里剩个傅澜,更没想到,她一直对傅澜抱有成见,可这个小孩毫不犹豫拿出了储钱罐让她去救急。
丁嫂子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可傅澜一甩手就给她了。
翟心荷、傅澜的人情,她欠大了!
今后,我愿意给你们做牛做马。
丁老板去世后,丁嫂子守着旧书店过日子,小镇上渐渐忘记了这个聋哑女人,唯有翟心荷,差使人每个周末给她送点肉菜。
翟心荷去世,丁嫂子并不晓得。
出殡的那天,丁嫂子神差鬼使就转到军属大院附近去了,恰好撞见傅维捧着娘亲的遗照走在送葬队伍前面,接近一米九的汉子,哭到不能自已。
丁嫂子一下子就崩溃了,她想冲进军属大院,可来拜祭的都是有人有脸的人物,临时增加守卫沿途守着,他们怕给一个突然冲出来的疯女人闹了现场,赶紧叫了几个人押着丁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