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九幽更紧地搂住了他的腰,又抬手弹了弹他的脑门儿:“傻不傻,控制不住还控制什么?”
盛连自己也哭笑不得:“所以后来就有了定魂镜啊。”
这腻歪在审讯科走廊一角的两人终于把话彻底说开了,季九幽并没有那么多细腻的情感和体贴人的敏感神经,但只要略微想象一下盛连当年想他想得拿情思造镜子,又亲手去打理照料往生树,仅仅是这几番画面,就足够令他动容了。
能回到我身边就好。
季九幽暗自这么想着,低头,很纯情地在盛连脸上啄了一下,又故作恶狠狠地口气:“就这一次,下不为例,还有下次,就打断你的腿把你拖回来。”
盛连喷笑:“是是是,你是魔王你说了算。”
——
特别审讯间里,十晏的纸宠分身已经苏醒了,他睁开眼睛,就看到盛连和季九幽齐齐坐在自己面前不远处,翘着腿喝着茶嗑着瓜子,惬意非常。
大约是这“老夫老妻”的一幕刺激到了神经,十晏嘴角抽了抽,冷眼看两人。
“醒了?”盛连拍了拍身上的瓜子壳。
十晏看着他,眸光里不过闪着警惕,倒是看向季九幽的时候,眼神冰冷。
季九幽掀了掀眼皮子:“怎么?不服气?”
十晏:“呵!”
季九幽:“不服气就憋着。”
进过这间特别审讯间的妖魔不少,食人兔阿万、余江、商虹商霓姐弟,然而谁都没有此刻十晏的待遇规格——他被轮回河扯住了四肢,挂在半空中,周身细密地围着一圈黑凌锥,每一根凌锥的尖刺都精准地对着十晏的心脏。
——就算只是分身,但到底是十晏,大意不得。
十晏眼神微眯,目光焦距在自己身前的地方,发现自己面前一根根都是季九幽的黑凌锥时,忽然笑了起来:“看来我这待遇,也是绝无仅有了。”
季九幽:“你放心,等到了你的真身本体,我的觉悟还会再升几个档次。”
十晏哈哈一笑,忽然音调低了八度,冷声道:“我倒是没有想到,那个单铭还活着,这次算我大意,让你们得逞了。”
盛连拍了拍手:“哎哎,你看看我,你神使爸爸还在这儿呢,别拿我当空气。”
十晏转眸,看看他,却没有说话。
季九幽站了起来,两步走上前,挡住了十晏的视线:“别废话了,你现在一部分魂魄被定在纸宠的身体里,找到你本人不过是时间问题,我这会儿心情不错,给你个自首的机会,你要是自己乖乖投降,我可以考虑不杀你。”
十晏对着他吐出了两个字:“做梦。”
季九幽一点头:“那行吧,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话音落地,距离十晏身体最近的一百根黑凌锥瞬间齐发,扎进了蒋岩的肉身里,这个分身瞬间变回了一片薄薄的人形纸片,纸片上扎出了一把多个孔,看着十分滑稽。
纸片人冷笑:“你九幽魔王也不过这点能耐而已。”
季九幽掀了掀眼皮子,又是一百根黑凌锥渣透了纸片人。
这一次十晏没有忍住,闷声喊叫了出来——季九幽这黑凌锥不是普通的法器,不但可以伤肉身,还可以灼魂魄,200根扎下来,纸片里十晏分身的半条命也快没了。
盛连也起身,从季九幽背后走出来:“我劝你,能说就多说一点,多说一点,或许还能死得舒服些。”
十晏却看着他:“等你们找到我的本体再废这些话吧。”顿了顿,又阴冷地笑了一下,“我倒不信,你们把我吊起来,又等着我醒过来,就为了和我说这些废话。”
盛连面对这张和沈麻有几分相似的面孔,总感觉怪怪的,他无视了这张脸,缓缓道:“当然不是了。”
十晏凝神皱眉看他们。
季九幽口气散漫:“你不过是个分身而已,杀了一了百了,还值得我们亲自过来和你在这儿浪费时间?”
盛连接着道:“不过是想在你醒来之后,顺藤摸瓜地找出你的本体所在罢了。”
十晏冷哼:“这不可能。”他说得十分有自信,也确保季九幽不可能通过一个小小的分身里的残魂就寻到他本体所在。
季九幽看他,觉得可笑:“你办不到,你以为我也办不到吗?”说着,扬眉,“看看你背后。”
纸片人就那么一张纸,也做不到扭脖子,所以十晏只能翻转自己此刻薄薄一片的身体,可他刚转过去一些角度,什么都没看到,忽然有什么扎进了他的一只眼睛里,纸片“噗”一下,眼睛部位被捅了个对穿。
而那个赫然扎进十晏眼睛里的“东西”,是一截树根——
十晏没有被扎透的另外一只眼睛抬起来,愕然发现,他背后竟然是一棵枝叶繁茂、果实累累的大树,那树也跟他一样漂浮在半空中,树根仿若海洋生物的触须一般,游移飘动,而其中一条树根长长地延伸了过来,正扎在他另外一只眼睛里——
往生树!
就是那棵好不容易栽种重塑出来、却被霓虹兄妹搞砸,又被季九幽半途截胡的往生树!
此刻,往生树与制片人都飘在半空,树和纸人由树根相连。
季九幽闲散地声音从背后传来:“你是不是忘记了,我当年造往生树,是用什么打造的树根?”
纸片人在半空怔住——魂魄,往生树的树根是用季九幽的一部分魂魄造出来!
而那魂魄造出来的根,在戳入了纸片人的瞳孔之后,一头扎进了这个纸宠分身的残魂里。
像是一个微小的单位在浩瀚的数据库中穿梭,又仿佛一把短剑在逆流中前行,终于,树根穿过分身的魂魄,寻找到目标——
“啊!”没有拿稳,冒着氤氲热气的茶杯坠在榻榻米的凉席上,将杯子打翻的男人抬手捂胸,额间全是冷汗。
“怎么了?”坐在他对面的人气定神闲,把那打翻的茶杯拿了起来,也不管被浸湿的榻榻米,又倒了一杯热茶,递了过去,缓缓的,清清朗朗地吐字道,“轮回河净化干净,往生树也已重造完毕,定魂镜集齐碎片完整一块,你如今分身被定在纸宠里,想必是他们找来了。”
那捂着胸口的男人不知挨了多大的疼,鼻尖额头全是冷汗,但他还是克制冷静地伸出手,先是将茶水稳稳地接了过去,放到面前的小几上,这才抬手擦汗,垂眸恭顺地回禀道:“是,”顿了顿,“他们用了往生树的树根来追魂,想要定位我本体的具体所在。”
对面那人发出一声叹息,唔了一声:“树根吗?嗯,我倒是忘了,那是九幽用他的魂魄锻造出来的,你和他又是同源,都是从十八地狱里出生的,这办法倒的确是可行。”
十晏擦完汗,放下手,露出了一张白净的脸——幽冥的妖魔大部分长相妖冶俊美,但总有另类,俊俏得像九幽魔王这种程度的是一种另类,白净得如十晏这番的,也同样另类。
十晏有一张干净的面孔,他皮肤白皙、五官不出挑,却也没什么差错,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眉眼寡淡一些,嘴唇也特别地薄,只是此刻那双眼睛里,缠绕着几丝阴郁,大约因为耐着疼痛,眼里又透出几分切齿地恨意——
他道:“可惜同源不同命,我吃了那么多的苦头,他却能有神使您的照拂,不吃半点苦头地长大,人生都比我顺遂。”
说着,他抬起眼睛,看向对面——什么也看不到,只有一团银白色的光。
笼罩在光里的男人很轻地笑了一声:“照拂么?你就算要抱怨,也不该只同我抱怨,在背阴山捡到九幽魔王的时候,我和盛连还是同体,没有分魂。”
十晏垂下眼睛,再次恭敬地回道:“是我冒犯了。”
白光中的男人缓了片刻,才道:“时机成熟,动手吧。”
——
追魂只是为了定位十晏本体的所在,不久,心口的疼便消失了,十晏打过招呼,道别。
离开这间乡间不起眼的小屋子,驱车回到市里,十晏知道,下一步该他亲自动手了。
城市的道路总是拥挤,正直晚高峰,长龙一样的队伍排在高架上,往来闪烁的车灯里,面容寡淡的男人凝视前方,脑海里却在设想下面的计划时,没由来地回忆起了曾经的那些过往——
想起他从十八地狱里爬出来,误闯混沌,迷失期间,吃尽了苦头,一路磕磕绊绊地寻着本能自己照顾自己长大;
想起背阴山附近又起了一把当年他出生时一模一样的大火,他偷偷跑去查看,看到了同他一样从十八地狱里爬出来的小崽子,以及小崽子面前一团光,光里伸出来的那只素洁修长的手;
想起神使召集人马斩除混沌,他自告奋勇出列,从分开的人群里走向那团白光;
想起日日夜夜年年,他站在院子里,回过头,看到隔壁洞府亮起的灯光、冒着白气的烟囱,心头里没有来升起的归属感;
想起高高矗立在眼前的锁妖塔,那团立在塔下的光团,以及当时恐惧、愤怒、绝望交织的心情;
想起他闯入水玉,高喊神使的大名,又在往生树下,寻到那久未见过的一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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