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郁垂下眼睛攥住林言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安慰似的。
林言默默转过头,小吃店的孩子们吵闹不休,临街橱窗上粘满了各色心形小纸条,林言翻了几只来看,上面有些用荧光笔写着我爱谁我等谁,有些写着保佑考试及格,笔记稚嫩而青春,最单纯美好的愿望。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愿望,或许简单,或许复杂,生活的不如意让他们把愿望写在纸上,盼望有一天神灵能够看见。林言默默的想,不了解的人总是光芒万丈,但熟悉了才知道他们的残缺,比如他自己,家境良好学业优良,但一直不敢承认自己不喜欢女孩;比如尹舟,完美大家庭出身却偏偏只愿意在虚拟世界当王子;再比如阿颜,阿颜甚至没法做一个别人眼中的正常人。林言苦笑一声,谁会听听他们祈求呢?
大概是高中生通风报信的缘故,隔壁桌一群孩子正对着他指指点点,有人说了一句精神病患者,林言无所谓的笑笑,从口袋里抽出便笺条,写下一行字:“希望能顺利帮周锦天找到爸爸。”随手把便笺贴在一张画着爱心的荧光纸下面。
他今天听说了一个孩子的愿望。
他、尹舟和阿颜在查到男孩的记录后闯去太平间打听,看门老大爷耳背,林言把闹鬼啦三个字喊的震天响老人家也没明白,一旁做清洁的护工倒突然插话了,问他那孩子是不是还没走,接着放下扫帚直说可怜。
“我知道那孩子,我和他姥姥是邻居,他妈几年前死了,他爸做生意顾不上他,孩子跟姥姥住,有一次锦天发烧的厉害,他爸回来看了一趟,从那之后锦天就记住了。一天趁姥姥不在,他从三楼阳台翻了下去,以为摔伤了他爸就能陪他看病,结果活该孩子短命,落地时被马路牙硌了一下,内脏破裂引起大出血,送到医院没撑几天就过去了。”
“骨灰埋在咱们市最贵的公墓,出殡那天我还去了,可惜他爸在国外出差,一直到儿子过世两天才赶回来把遗体领走,最后一面都没见上。”护工唏嘘道:“听说孩子在迷离时一直念叨爸爸怎么还不来,医生骗他已经在路上了,结果孩子天天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等,咽气时还睁着眼呐。”
这个故事让林言几个人有点心酸,但阿颜说这种魂魄好处理,没有怨气也不想害人,只要找到他执念的人去坟前烧纸,陪他多说说话应该就散了。但孩子的鬼魂又最单纯执着,如果那人一直不来,孩子等久了化成小鬼就是极难对付的怨灵。
“鬼、鬼就是人心哪。”阿颜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颇有些失落。
“叮。”林言的手机响了,尹舟把周墨的详细住址和联系方式发了过来,竟然是本地人,住在本市最偏的一个区,开车过去得三个小时。林言咽下最后一口酸辣粉,顺便把汤里的花生米扔进嘴里,勾着唇角对萧郁说:“走啦,这次的任务是帮小朋友找爹,比搞定你容易多了。”
说着抓了他的手腕往外走,开车的时候忍不住边吹口哨边笑,心想要是所有麻烦事都像今天这样就好了,不管他最近多倒霉,亲情总是温暖人心的。
周墨家在城乡结合处,当导航显示的目的地到达时林言简直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在他面前的是一座颇有气势的别墅,仿欧式院门上挂着一块牌子:私人宅邸,外有监控。林言不由暗暗咋舌,在这座寸土寸金的城市拥有这么一套房子的人,就算孩子在美利坚住院天天往返也够了,怎么能连见孩子最后一面都没赶上呢。
把车停在院外,林言叫醒在副驾驶犯迷糊的萧郁,哄孩子似的说:“我知道我赶你走你不高兴,但这事我特想办好,等会别捣乱,喏?”说完倚着靠垫惬意道:“我特理解那个小男孩的心情,我小时候爸妈也忙,一星期才回一趟家,我自己做饭自己睡觉,怕黑怕的要命,就盼着爸妈能突然回来。”
“但我知道爸妈也特想我,他们虽然忙,但每次回家不忘买一堆好吃的。”林言换了个姿势侧身躺着,捉住萧郁的一缕头发在指间绕圈,兴奋道:“虽然人鬼殊途,但父子相逢总让人期待,对吧?”
萧郁点点头,嘴唇在林言脸上一啄,缓缓道:“走吧。”
“萧公子您终于肯跟我说话了,真难伺候。”林言嘀咕着开了车门。
主人的院子打理的很精致,各种时令花朵盛放,等在门外就能闻到浮动在夏夜里暖融融的暗香,不远处一只浅水池里挤挤挨挨养着好些锦鲤,摇头摆尾时蹭出的拍水声让人感觉说不出的慵懒和惬意。
林言等了几分钟,别墅里跑出一位保姆打扮的妇女,隔着镂空院门戒备的打量他,林言解释自己是为了周锦天的事来的,保姆颠着步子又跑了回去。这次足足等了快二十分钟大门才打开,林言理了理衬衫,穿过铺着花石子的小径,嵌响了小楼的门铃。
吱呀一声,维多利亚风格的沉重木门打开一条缝隙,一名中年男子从门口探出头来,犹豫道:“您是?”
林言礼貌的笑笑:“我叫林言,是X大的学生,您是周先生吧,我为您儿子周锦天的事来的。”说着毕恭毕敬的把学生证递过去。主人疑惑的检查一遍,确认没问题后将门缝开大了些,但仍没有让他进门的意思。
“我儿子前段时间刚去世,您有什么事?”
虽然是背光,林言仍看的出中年人脸上典型的商人表情,势力,倨傲,斤斤计较,他只穿了件绛紫色浴袍,松垮垮的在腰间系了根带子,露着胸膛,身材微胖,但看得出年轻时底子很好,现在耳朵下面积了点赘肉,不爱锻炼,或者只把高尔夫当锻炼的缘故。
罩着铠甲的有钱人。
“您儿子的事我很遗憾,是这样,我有位亲戚在L医院住院……”别墅正厅的水晶顶灯明晃晃刺人眼睛,林言在脑海中努力组织语言,中年人却突然打断他:“你是给哪儿打工的吧?该付给学校的钱我都付了,医院和公墓的帐也结清了,小卖部也不欠钱,你来做什么?”
林言急忙解释道:“不不,您误会了,不是钱的问题,我知道这事说出来挺荒唐的,您可能也不信,但您儿子的魂魄确实还留在医院没走,他在等您去看他。”
中年人的表情古怪起来,手拉着门把手做出要关门的样子:“你有病吧,什么我儿子的鬼魂,锦天早下葬了。”
林言皱起眉头,哪有这么当爹的,听说自己儿子的事,哪怕再不靠谱也不能立马下逐客令啊。
“是这样,您知道锦天为什么会出事吧?他没对您没见上他最后一面的事一直觉得很遗憾,到现在魂魄也不愿意投胎,正附在我亲戚的女儿身上等您回去看他,您可能不懂,但小姑娘被鬼附身处境很危险。”林言急的比比划划道:“就跟电影里演的一样。”
“您要是不去,锦天的鬼魂就一直不能轮回,时间一长不仅他自己痛苦,更可能四处害人,到时为了我亲戚女儿的安全我只能打散您儿子的魂魄了。”林言边说边冒冷汗,这种话搁一个月前他肯定觉得自己脑残了,活脱脱就是个跳大神骗钱的,但不这么着还能怎么办,您儿子强烈的脑电波引发医院电磁场紊乱,致使十三岁无辜少女陷入幻觉生命垂危?
中年人这才皱起眉头,放在门框上的右手抽回来,紧了紧浴袍的带子:“这样吧,这事我知道了,我最近忙,你跟秘书联系,要多少钱能把锦天送走你开口,我叫他开支票。”
“我说了跟钱没关系,如果您不去见他一面就算把银行搬来我也没辙!”林言这回真上了火,这人脑回路搭错了么,自己儿子的事他怎么只想到钱呢!
“爸爸干什么呢,妈妈在叫你!”一个五六岁大的男孩突然从中年男人身后绕出来,搂着他的腰撒娇,突然发现站在门口的林言,把拇指放到嘴里吮了吮,大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望着林言。中年人慈爱的把孩子抱起来扛在肩上,再看着林言的时候便摆出一脸不耐烦的表情。
“你到底谁啊?法师?大晚上赖在我家门口说胡话,再不走我报警了!”
“谁啊在门口杵了半天,又是要账的?老娘没钱,让他哪来滚哪去。”大门猛地被拉开了,穿绛紫色浴袍的年轻女人气势十足的站在林言面前,身段窈窕,蕾丝胸衣里雪似的胸脯若隐若现,凌厉的眼神像刀片刮着林言。
林言已经被眼前的阵势完全打乱了阵脚,结结巴巴道:“呃,我,我是为您儿子周锦天的事来的……”
还没等他说完,女人霎时变了脸,声音高亢道:“有完没完了,为那黄脸婆留下的种花多少钱了,住最好的医院买最贵的坟,他儿子自己短命不争气,还蹬鼻子上脸?”说完把小男孩往林言面前一塞:“看好了,这是我儿子,我就一个儿子!”
说完根本不顾及自己丈夫难看的脸色,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林言握紧拳头站在黑漆漆的门道里,心里一阵一阵发寒。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车里,从车窗往外看时只觉得整栋别墅霎时丑陋起来,连院子里怒放的玫瑰都像脓疮似的。他从来不信所谓有后娘就有后爹,只觉得亲情是世界上最温暖坚固,也最不可动摇的情感,但这一次他却实实在在见识到人心的冷漠与凉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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