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道:“你当我不敢吗?”
辛歌迟道:“我打赌你不敢。”他笑道:“你既然这个时候追到这里,说明看到那些孩子变成泥娃娃了……我可能想错了,你的初衷竟然不是要杀死那些孩子。”
国师绿眸一闪,袍袖微动,还未出手,陆长荧怀雪已经出鞘,凛冽剑气朝他当头劈下。
辛歌迟见机也极快,手中剑也随之出鞘,攻向国师右手。国师瞳孔收缩,右手手掌竟然变成墨绿色,一掌挥出,所攻者却是藏在窗后的辛晚。陆长荧和辛歌迟眼光老辣,他又何尝不是?一眼便看出辛晚毫无灵力,最易得手。
陆长荧和辛晚同行多时,保护他早已是本能,料得国师有此一招,之前劈出的怀雪本就是虚招,此时已飞速回转剑锋,国师手掌只需再往前一寸,四根手指都会被怀雪斩下。
国师收回手,食指轻弹,一股绿色的气仍然直直向辛晚袭去。陆长荧在密林中便见识了他蛇毒的厉害,一直全神贯注防着他这一招,以一掌掌风击出,只听辛歌迟大声喝道:“别接!”他心念动得极快,知道自己这一下是蠢了,只见国师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绿色蛇毒转头而来,立时便要沾到他掌心,已是避无可避。
这短暂的一刹那,陆长荧心中无数个念头闪过,最终却只是回掌,将辛晚轻轻推开了三尺有余,那股蛇毒便尽数沾在了他身上。
第57章 国师(2)
辛歌迟反应奇快,右手一卷,吞海囊一闪,已将二人尽数收入吞海囊中,朝国师挥了挥手,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辛晚将陆长荧掌心割开,国师的蛇毒同普通玄冰碧蛇毒还不一样,陆长荧掌心的血肉迅速干枯,割开口子竟也放不出多少血。
陆长荧喘了口气,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道:“不碍的,死不了。”
辛晚摇了摇头,手指紧紧按住他的手腕,然而那股干枯的绿色毒气仍然不断上行。
陆长荧看着他道:“你答应我……”
辛晚打断他道:“不答应,什么都不答应,等你好了再同我慢慢说。”
陆长荧微微一笑,道:“好任性,你起码听我说说是什么事啊,我又没有让你等我死了要改嫁。”
辛晚听他到这个时候还顾着说笑,一时简直无话可说,怒道:“草泥马!”
陆长荧吁了口气,道:“这句草泥马也是我教你说的吧。”
这确实是当年流落白稚泽的陆长荧教过辛晚的,辛晚没有在意,只当他确实是完全记起当年的事情了,道:“有没有办法找到陆青持?他那里是不是有玄冰碧蛇毒的解药?”
陆长荧摇了摇头,道:“你答应我,就好好在凡世生活,不要回去,也不要再管空桑的事……就当你从来没见过他们,就当你……从来不知道什么修仙……”他声音愈来愈低,终于支持不住,将头靠在了辛晚肩上,“你放心,我死不了……”终于安静了下来。
辛晚抿紧了嘴,脸色也看不出是悲是喜,在陆长荧怀中找了找,将吞海囊翻了出来,递给辛歌迟道:“我不会用,你可不可以帮我找一面铜镜。”
辛歌迟点了点头,手伸进吞海囊中找了一会儿,掏出一个酒葫芦,丢在地上,又掏出一块破烂的船板,丢在地上,掏出一系列破烂之后,终于找出了一面铜镜。
辛晚对酒葫芦和船板等物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便将铜镜接过,学着陆长荧之前的用法晃了晃,铜镜毫无反应。
他心知这铜镜大约也要以灵力催动,不得不将它又交给了辛歌迟。
辛歌迟道:“这铜镜怎么了?”
辛晚定了定神,道:“我无意中得知,这世上有三面铜镜,一面叫‘过去’,一面叫做‘现在’,原本应该还有一面叫做‘未来’。我见过‘过去’,这一面就是‘现在’,陆家少主陆青持处还有一面可以与这一面互相通信,我怀疑那一面便是‘未来’。”
辛歌迟想了想,道:“但是他似乎不想让你见到‘未来’啊。”
辛晚点点头,咬牙道:“但我一定要见。”
辛歌迟似是懂得他的意思,拍了拍手中的铜镜,见其镜面渐渐透出微光,又轻轻一晃,镜中果然传来陆青持颇为焦急的声音:“长荧?你在哪里?”
辛晚自认识陆青持以来,从未听过他这般焦虑的声音,答道:“是我。”
陆青持却继续道:“长荧?”
辛晚想起当日陆长荧在玄水门时同陆青持通话的情景,料想多半只有施术之人可以对话,便又央求地看了一眼辛歌迟,辛歌迟缓缓道:“陆长荧受了伤,中了玄冰碧蛇毒,不知少主身上可有解药?”
陆青持愣了一下,道:“你是谁?”
辛歌迟迟疑,看了一眼辛晚,道:“我是……辛晚的朋友。”
陆青持又是一阵沉默,许久后方下定决心道:“好,我信你,我马上过来。”
铜镜的光芒逐渐暗淡下去,辛歌迟将铜镜和一干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塞回吞海囊,交还给辛晚,道:“这位陆家少主紧张得很啊。”
辛晚嘴唇紧抿着不说话,辛歌迟微笑,摸了摸他的头顶,忽然柔声道:“阿晚,儿子。”
辛晚轻轻抬头,自陆长荧受伤开始强忍的悔恨而委屈的泪水终于慢慢溢出眼眶。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在父亲面前会如此脆弱的,仿佛一个从来无法撒娇,也无人可以让他撒娇的小孩子终于遇到了一个可以无条件包容他、怜爱他的人一样,落泪都变得如此轻易。
辛歌迟道:“你老子我一向很任性的,想干啥干啥,想来就来,想去就去,你咋这么不像我。”
辛晚不禁笑道:“你又没教过我。”
辛歌迟摇头叹道:“也是,你是封静则教大的。”他顿了顿,道,“有一个愿意为了你付出生命的人,是一件可幸的事,你该做的就是想办法救他,而不是责怪自己拖累了谁……你已经做得很好。”
陆青持等人来得很快,他们虽然被冲散,但仍然没有脱出小戎的地界,修仙之人的御剑术在此地没有禁制,大晚上的便更不用顾及会吓到人,因此比常人走路骑马要更快不少。
陆青持刚落地还未站稳便赶着陆家药师去把脉——这位药师当日也在寿宴上,很不幸地也沾上了陆钧的青蚨虫,因此不得不一同前去赤青岛,然而如今药师在侧,对陆青持来说却是极大的幸运。
陆青持见药师已在诊断,稍稍松了口气,这才发掘自己眼前竟有两个辛晚,不由得抬起手揉了揉眼睛。
辛歌迟笑道:“别揉了,没看错。”他向陆青持轻轻伸出手,用一派长辈的风范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感觉到了这个时空不太对……”
陆青持蹙眉,点头。在见微知著上他虽略逊于陆长荧,但也极为机敏,因此虽不太清楚此地究竟被提前了多少年,却也知道这个地方时间与空桑是不同的。
辛歌迟道:“就是咯,我是他爹。”
“……”饶是陆青持见过各种大世面,此刻也合不拢嘴了。
辛歌迟趁机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年轻人不要太大惊小怪,很正常的嘛,来,咱们先找个地方休息,听说陆家很有钱啊,不介意多我们两个吧。”
有了陆家少主这个财神,多开几间上房自然也不是难事。
辛晚先去木夜灯房中看了看,夜灯伤势已然稳定,安静地躺在床上,同尘支着脑袋在桌边打瞌睡,听到声音迷迷糊糊地回头,脑门砰地磕在桌上。
他“啊”一声清醒了,看着辛晚道:“回来啦。”
辛晚点点头,仿佛这几日的凶险经历都不过是做了一场大梦,问道:“夜灯伤怎么样了?”
同尘道:“没有大问题,其实原本伤口就愈合得很好了,只是此处……嗯……有点奇怪,才会裂开。”
辛晚知道夜灯曾让陆长荧用回复术恢复伤口,想是如今小戎时空的错乱引起了伤口反噬,同尘的回答也正好证实了这个猜测,便也放下心来,道:“辛苦你了,谢谢。”
同尘眨了眨眼,又露出一点惫懒的神情,道:“不要这么客气啦,举手之劳。”
辛晚道:“如果……如果我回不去的话,你和夜灯想办法回去吧,夜灯是白稚泽难得的传人,白稚泽还是需要他的。”
同尘奇怪道:“你不回去了?”
辛晚道:“只是说如果,大家探讨一下,不要这么认真嘛。”
同尘无言道:“这种玩笑有什么好开的。”
辛晚莞尔,不再多说,关门走出,一旁的房间内陆家药师仍在为陆长荧施诊,他呆望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有进去,默默走开了。
今夜只有极小的一枚残月,夜风颇凉,辛晚也竟在客栈院落里发了许久的呆。他回过神来时,竟也想不起自己刚才想了些什么,仿佛有无数的念头在心中纷至沓来,却一个都留不住。最后也仅仅化为一个渺小却又坚定的念头,我不管什么没志气没担当,他若是死了,我也一起便是了。这个念头一起,便愈来愈无法抑制,最终认定下来,内心竟也一片平静。
他清澄的眼睛一寸一寸地去看天幕上的残月,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头顶有人道:“上来吧,给你看个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