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苏锦之喃喃自语,他躺在床上,打量着头顶淡妃色的纱幔, 继而再转眼看看他此刻身处的这个房间——琉璃屋檐, 绒毯玉饰, 华美瑰丽舒适至极。
的确是这个世界顶级待遇。
可越是这样,苏锦之心底的不安反而越深。
仿佛他睡的不是垫了数层绒棉的软塌,而是一座荒凉死亡的孤坟,而他就是那沉浸在昔日梦境里早已死去的尸体, 如魂魄般游荡着不肯离去。
“这哪里像个惩罚世界啊……”苏锦之轻声喃喃,随后掀开身上的锦被下床。当然,他没忘记披上狐裘——毕竟整日咳血的滋味不好受,他可不想自我折磨。
踩着柔软的地毯,苏锦之走到云梦尘离开屋子之前怕他受风而关上的窗前,他住的这个地方是诸华国的不夜之城,夜晚有时甚至比白日还要热闹。
窗外花灯摇曳,将满树粉雾映衬柔美至极,清艳的桃花香味掺着月色染上苏锦之搭在窗台撒上的缎袖,而后垂向似乎没有尽头的长街,将清辉投撒在过客的肩发上——衬得那故人似披星戴月,匆匆归来。
苏锦之看到封九黎的时候微微怔了一下,他抱着胳膊站在一棵繁盛的桃花树下,郁冷的黑眸一眨不眨着望着自己这里,玄色的衣肩和乌发上都落了许多花瓣,看上去像是在那站了很久。
在对上他目光的那一刹,苏锦之脑袋里忽然多了一些画面,那些昨日旧梦,当年悲喜纷纷涌入,不给他一点防备。
苏锦之瞳孔骤缩,颤着手将木窗重新阖上,背靠着窗牗缓缓匀着自己呼吸,将心中猛然腾升的属于君长乐的悲哀痛楚压下去——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检测到宿主对攻略总目标姜黎山产生50点爱意值,对惩罚世界附加目标君长乐产生50点恨意值,开启五级惩罚模式。”一号冷硬的机械音清晰地出现在他脑海里,伴随而来还有巨大的痛感。
苏锦之感觉自己的肺像是被一张长满倒刺的密网死死缚住,不绞缠出浓浓地血汁来不肯罢休,迈开的步伐一颤,苏锦之猛地跪倒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咳喘起来。
但咳了没两声,苏锦之便将狐裘扯到头上盖住,咬住袖角死死地压抑自己痛苦的呻吟。
那一瞬间,苏锦之忽然明白了这为什么是个惩罚世界。
他在每一个世界必须按照原身原本的性格活动行事,直到任务完成,否则就会视情况受到五级以上的惩罚。在上一个世界,他可以只在表面装装样子演演戏,但在惩罚世界他却不能,因为惩罚世界的原身情绪会严重的影响他——君长乐爱的人,他会爱;君长乐恨的人,他也会恨。
而热爱生命系统的规定之一就是宿主不能对任何一个拯救目标产生一点感情,无论爱恨。
他在这个世界的攻略目标之一就是他自己,君长乐爱的人无非就是他的亲人和姜黎山,他恨的人,也只有一个——他自己。
在这对于君长乐来说比一生还要漫长的十年里,姜黎山得到的是不完整的重生,而他却失去了所有东西——亲人,挚爱,和他自己。
他被病痛折磨的余生里仅有的东西就是绝望,哪怕他如今能睡在这么华美精致的阁楼里,与他陪伴的也只有孤寂的寒夜和入骨的病痛。
他有亲人不能相认,他有挚爱形如陌路,见或不见,对于他来说都是刻骨铭心的痛苦。
更别提他屈辱地活着,努力等来的那个人已经不记得他了。
封九黎虽然是这个世界的拯救总目标,但他的问题只是对生命的漠视和轻蔑,譬如他对身份是戏子伶人的花无艳所表现出的不屑;他在这个世界真正要拯救的,也是最难拯救的人不是忘了他的封九黎,不是还没见过面的三皇子宴辉,更不是一直在跌进度值的云梦尘,而是他自己。
君长乐等姜黎山等了整整十年,近乎漫长逾一生,就算他还活着,也是住在一座华美坟墓里死了十年的一截鬼魂。
一号一开始对他说的好好活着,对君长乐来说却是比死还要困难。
两个小时的惩罚时间极为漫长。
结束后,苏锦之冷汗绵绵地躺在地上,吐出被血洇红的衣袖苦笑道:“一号,我操你爸爸……”
一号忽然出声道:“哦,可以啊,我没意见的,要给你联系方式吗?”
这下换成苏锦之闭嘴不说话了,毕竟现在一号才是他爸爸,它有一千种方法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等身体的力气恢复后,苏锦之才从地上缓缓爬起来躺回床上,重新思考新策略——他已经失败过一个世界了,这个世界要是再失败,下个世界不知道要困难到什么程度,他持有这个系统努力做任务是想健康地活着,而不是拖着这样一幅病怏怏的身体吊着一口气要死不活。
第二天喜乐来叫苏锦之起床时,看到青年染红了的袖角立即红着眼眶又是一顿说。苏锦之坐在镜桌前“嗯嗯啊啊”敷衍着他,垂着眼睫不敢看镜中的自己——他刚才用余光瞥到镜子中的一眼,一号马上就像鬼一样出现了,说着“检测到宿主对惩罚世界附加目标君长乐产生5点恨意值”马上就给他来了个一级惩罚以表示它的铁面无私。
“公子……要不咱们就换个时间见君四小姐吧……”喜乐看着双目通红,看着青年苍白的面容劝道,“您昨晚咳血了,咱们今日叫云神医再来给您把把脉吧。”
青年坐在镜前,黑色的发丝垂在雪白的脸颊两侧,更衬得他脸色较纸还要死白,他摆摆手,声音轻飘飘的:“不用了,今日我想穿白……你去衣橱里给我拿套白衣吧。”
喜乐抹抹眼泪点头应是,也不敢反驳到衣橱里取了唯一一套纯白色的衣衫,服侍着苏锦之穿上,问他道:“那公子的发带也要白色的吗?”
青年抬起手看着自己雪白的袖角,终于露出了两日来的第一个笑容:“嗯。”
喜乐看见苏锦之笑了,也不禁跟着笑起来,一边为苏锦之束发一边和他闲聊:“公子,您那套紫衣已经晾晒好了,平安收了回来就放在……”
苏锦之听着他的话,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沉默半晌后打断喜乐的话道:“拿去烧了吧。”
喜乐闻言一愣,又问了一遍:“公子,您说什么?您要烧了那套紫衫?”
“嗯。”苏锦之淡淡道。
“可那套衣衫,公子您、您可是让兰汶姐姐绣了三个月呢。”喜乐瞪大眼睛,急得团团转,“怎么忽然想要烧了它呢。”
“不喜欢就烧了啊……”苏锦之用手指轻轻蹭着自己右眼正下方的哭痣,声音轻不可闻,“反正以后也穿不上了……”
喜乐听着,给他涨了10点进度值。
苏锦之心想:又是一个满分逼。
喜乐没有听清他最后说的那句话,仍想再劝一劝青年时,苏锦之却从椅子上忽然起来向外走去:“走吧,不能让……君四小姐等急了。”
苏锦之没有直接见君长舞,而是让喜乐用纱幔将他和君长舞分开,隔着一层薄薄的轻纱见面。
但这层薄纱其实什么也挡不了,能看清纱幔对面之人的身形轮廓,衣色步摇,能看清唯独人脸之外的一切东西。
苏锦之一身白衫,垂眸敛目跪坐在矮桌前等着君长舞。
而喜乐为苏锦之上了茶后,马上就跑下楼把公子半夜咳血了的事告诉了云梦尘。
云梦尘那时正在为苏锦之熬药,听到喜乐这话扇火的动作猛然一滞,沉默了一会忽然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们公子今天穿的是什么色的衣裳。”
喜乐回答他:“白色。”说完后又叹了口气,小声嘀咕着,“公子好几日没穿暖色的衣裳了,明明是开春,怎么尽穿这些看着就丧气的颜色……”
“喜乐,你来看着火。”云梦尘心脏猛然一颤,把小扇往喜乐手里一塞,朝外走去。
喜乐拉长了脖子喊他:“云神医!你要去哪呢——”
云梦尘头也不回道:“去看你们公子。”
“可是公子在见君四小姐啊——”喜乐追了出去,撞上从外而来的秋弈。
“喜乐你追谁呢?”秋弈揉着下巴问他。
喜乐张了张口,想了想还是没有把这事告诉秋弈,捏着衣角嗫嚅道:“没什么……”
云梦尘走到牡丹阁时,君长舞还没有来。
青年一身白衣,周身的寂寥似乎能将楼外长街上的喧嚣尽数吞没,他脸上虽然带着笑,目光却是怔然的。
“她还没有来?”云梦尘在苏锦之身边坐下。
“嗯。”青年微笑着答道。
云梦尘看着他脸上的笑容,眉头越皱越深,他看了眼苏锦之用来隔开他和君长舞的纱幔,又看了看苏锦之通身的白衣发带,装似漫不经心地开口问他:“不是很想见她吗,怎么弄了层纱幔?”
“也不是很想见……”苏锦之垂着眼帘看着手中冒着热气的茶杯,捧起来抿了一口小声答道,“隔开了也好,毕竟她还未出嫁,见一个外男总是不好的……”
“但君四小姐也快出嫁了吧,我听说他和我七师弟走得挺近。”云梦尘一边说着,一边盯着苏锦之的眼睛,仔细观察着他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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