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卢老爷虽家财万贯富得流油,而立之年却仍无一子一女,娶了十九房姨娘,请了上百个大夫,试了千百种偏方,夫人姨娘的肚子仍没有一点儿反应,算命的说,卢老爷子女缘薄,这是天命,半点不由人。卢老爷哪里肯这般听天命,卢家人丁本不旺,若是他膝下无儿女,就要断了香火了,且这份祖传的家业,总要有人继承罢。
于是日求夜求,广积阴德,终于在不惑之年,卢夫人有喜了,生下了现在的卢小少爷。老来得子,小少爷是卢家唯一的香火,生的眉清目秀,天资聪颖伶俐,四岁便能倒背孟子,又乖巧懂事,卢老爷自然爱如珍宝。
谁知卢小少爷也是个福薄之人,六岁时一场大病,险些夭折,好不容易抢救回来,却失了明,以后怕是无法掌管卢家生意了,人人惋惜。卢小少爷那场大病后,也变了个人似的,不爱言语,十分怕人,孤僻阴冷。但卢家就这么一个独苗儿,即使他身有残疾,卢老爷也疼爱有加,卢家家底殷实,护这失明儿子一世周全还是做得到的,就这样又过了十一年。
就在一年前,发生了一件稀罕事,卢小少爷的眼睛复明了。
这十一年来,卢家为小少爷的双眼,花重金请名医配药方,统统无效,却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小少爷突然目能视物了,全府上下喜气洋洋,卢老爷欢喜之情可想而知,激动得数度晕了过去,认为是他的诚心感动了上苍,立誓从此日日吃素感恩上天厚德。
卢小少爷复明后,又变回小时候温雅有礼的小公子,无论对谁都谦谦有礼,笑容和煦,全府上下打点得欢欢喜喜,顺理成章地接管了家里的产业生意。
本来一切都和和顺顺,说媒的人踏破了卢家的门槛,卢老爷每每试探着问起终身大事,卢小少爷都莞尔一笑,说待他先把家里的生意捋顺了,再考虑也不迟。
可惜天不遂人愿,两个多月前,卢小少爷去收账的时候突然晕倒,接连好几天一进食就呕吐,面色苍白两颊凹陷,看得卢老爷卢夫人一阵心酸。请了几个大夫,每每把完脉,无不频频摇头面色铁青手指颤抖,待卢老爷一一细问,都支支吾吾含含糊糊,说一堆小少爷是受了风寒气血凝滞脾胃失和云云,就是说不到点子上。
眼见小少爷一日苍白似一日,卢老爷一再逼问,其中一名胆儿稍大的大夫突然噗通的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从脉象看,少爷那是……那是……有喜了。”其他几个大夫纷纷铁青着脸频频点头。
听了这话,卢老爷两眼一直,一口气没顺过来,双目一翻倒地不起。等老爷转醒的时候,又请了一波大夫到府上诊断,还是一样的而结论,卢老爷渐渐有些信了,吩咐下人打点了几百两银子,封了那些大夫们的嘴。府上也只得贴身服侍的两三个奴仆知晓内情。
傅成蹊唏嘘,要是让这等稀罕事传出去,卢小少爷这一辈子就要毁了罢。
本来卢小少爷就纤瘦,这两个月来,肚子渐渐隆起,一日明显似一日,小少爷身子弱,怕是经受不住堕胎的,眼看就要纸包不住火了,明眼人一看这事儿,就知道不是寻常大夫治得了的,所以卢夫人才这般着急,求助于不久前制服了鬼灵殿下的无稽派。
*
卢老爷已早早派人在雪中等候,马车一停稳,就由一位小厮领众人从侧门进府,颇为低调地穿过花园游廊,偌大的庭院,一路上傅成蹊没见到过半个人影,料想是卢老爷吩咐下人回避了。
进入偏厅,便有下人伺候他们褪去雪氅,服侍入座,恭恭敬敬地奉上热茶。坐了片刻,一个中年男子急匆匆地进了屋,面色憔悴非常,正是卢老爷。卢老爷颇为恭敬地与他们行了礼,客套寒暄了几句,卢夫人与一众闲人便乖觉地退下。
“此乃家丑不宜声张,今日委屈两位先生从侧门入府了。”卢老爷脸上满是歉意,把事情原委又与他两说了一遍,一边说手一边不住地颤抖,看了叫人心酸。
*
推开门扇,一阵书墨的冷香扑面而来,一个素衣男子正坐在案前,背影清瘦却坐得挺直,提笔沉思。屋中的炉火烧得极旺,暖融融似春日。
卢老爷没让人通报,听到推门声,小少爷猝不及防地抬起头,将笔一搁,整了整衣衫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朝卢老爷行礼。注意到卢老爷身后还跟着两人,小少爷微怔,片刻后也温雅一笑,朝他们行了礼。
傅成蹊回了礼,偷偷细细打量这小少爷,赞叹当真是眉清目秀,俊雅得很,却过于苍白清瘦,看上去一阵风就能将他刮跑,因为衣袍宽大,却也没看出腹部的异样。
小少爷替众人沏了茶,卢老爷简要说明他二人来意,小少爷似已经习惯了,面上微微露出些许无奈之色,嘴上恭谦依旧:“有劳两位先生了。”
卢家小少爷名叫泊卿,人如其名,一派淡泊温雅的模样,言语也轻柔非常,让人如沐春风,一双眼睛清澈澄透,没有一点儿烟火味。
顾筠诊脉,他也相当配合,没有一点儿少爷的骄矜架子。伸出的手腕纤细得骇人,只得一层薄薄的皮包着骨头,仿佛一折就断,看得人唏嘘不已。
诊完脉,顾筠眉头紧蹙,面色越发阴沉,卢老爷看他的神情就能明白十之八*九,原本眼中那一抹光彩也渐渐褪去,只剩黑洞洞的无望。这两个月,他必然经历了无数次这样的时刻,却又忍不住抱着那一点点期待……期待着也许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也好,颤声问道:“顾公子,我儿他这……这病,怎么办才好?”
顾筠沉吟片刻,道:“从卢公子的脉象看,确实是……之前说的那样没错,不过在下还需进一步诊断才能下结论。”
傅成蹊看了一眼卢小少爷,他虽面色雪白却无一丝忧色,嘴角似浅浅扬起,竟微微露出几分安心的欢喜来,当真古怪。
卢老爷是极明白事理之人,知道进一步诊断定不是寻常望闻问切,而是仙门的法子,自己在场不合规矩,寻了个理由便离开了。
卢老爷一离开,三人喝了一阵茶,小少爷整个人放松了下来,对傅成蹊顾筠淡淡一笑道:“我并无大碍,二位先生也无需替我费心,家父那边我来应付罢。”虽然客气,却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
作者有话要说: 接的第一单生意就是怀孕的小少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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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羽衣人
傅成蹊与顾筠对望一眼,顾筠正色沉声道:“卢公子脉象沉细,似鬼脉,病入少阴,若不谨慎对待,怕是——”
卢小少爷云淡风轻一笑:“顾先生,你诊出的明明是喜脉,怎能说是病罢?”
顾筠怔了证,不知如何回答。
傅成蹊笑道:“阿筠,你这么说确实不合适,卢公子心中自然有数。”
卢小少爷朝傅成蹊莞尔一笑:“多谢莫先生。”
顾筠面有忧色,动了动嘴唇似还想再说什么,最后只暗暗叹了一口气,终究没说。
傅成蹊朝顾筠使了个眼色,顾筠会意道:“那卢公子好生歇息罢,待会儿我开个方子,卢公子按时服用,兴许能好受些。”
卢小少爷拱了拱手,道:“那就有劳顾先生了。”
傅成蹊也朝他拱了拱手:“今儿打扰了,我和师弟改日再来探望卢公子。”
卢小少爷道:“有劳”
*
傅成蹊与顾筠两人退到游廊上,风雪越发大了,铺天盖地的白,积雪怕是已有一尺来厚。
傅成蹊咧嘴问道:“阿筠,怎样,有点眉目了么?”
顾筠点点头:“原先在马车上已猜到了五六成,刚才我用灵查寻过,并没有发现鬼气,现在已有七八成把握。”
傅成蹊眉毛一扬,道:“我猜九成九是羽衣人搞的鬼,阿筠你也这样想罢。”
顾筠怔了证,随即淡然一笑:“是,师兄倒是把我的话给说了,只不过现在只是猜测,找不着证据,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傅成蹊狡猾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块昨夜从书房顺手拿的龙魂香,握在手里把玩着,卖个关子道:“今晚自会有分晓。”
顾筠看到他手中缺了个角的龙魂香,心下雪亮,瞧了眼纷纷扬扬的雪,无奈的摇了摇头笑道:“也罢,只得奉陪到底了。”
*
顾筠给卢老爷开了个药方,嘴上说这副药能暂时压制住卢小少爷体内的邪气,其实无非就是普通的安胎养血药,吃了能让小少爷舒坦些罢了。
卢老爷千恩万谢,眼看天色不早,雪又大,便留下他们吃晚饭。
因为他们入府之事不好声张,卢老爷暗暗命人在客房备了一桌宴席,虽算不上饕餮盛宴,却也有十七八样精致小菜,山珍海味样样不缺,色香味俱全。
卢老爷与他们吃了几口菜喝了几杯酒,虽然顾筠说自己并没有把握治好卢小少爷,卢老爷还是不住地把感激挂嘴边,千恩万谢没停过,一顿饭吃得累极。傅成蹊吃了上次的教训,滴酒不沾,虽然菜肴美味,却也觉得无趣得很,只琢磨着晚上如何捉拿羽衣人。
就在一周前,傅成蹊在莫掌门手抄编制的《莫氏搜妖录》中读到关于羽衣人的记载,羽衣人,鸟翼蛇形,以金玉羽毛为衣裳,能机巧变化,易行改服,昼伏夜出,性本淫,善化俊美面貌迷惑轻年男女,而使人类诞下其后代,最猎奇的一点,是能使男子怀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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